等客卿赶到山顶,禁地前的一幕让这位剑宗宗主悲痛万分。
魏卫死了,浑身上下都是剑伤,像是遭受了凌迟酷刑。
董婴死了,胸口被洞穿留有一个碗状大的伤口,眼睛睁得老大,表情惊惧。
另一边的衡月帮帮主唐碧,死状极惨,脖子被人生生拧断。
小鹤仙,不知去向。
客卿心口一阵绞痛,找来那件破烂不堪的大袍盖在了董婴身上,又帮董婴将双目合上,随后搬起魏卫的尸体,轻轻放在了董婴身边。
做完这一切,客卿不再停留,潜入了剑林禁地,那里剑意肆虐,有成千上万道剑气,是历代剑宗宗主的毕生剑道造诣,以为门下剑道登堂的弟子在内砥砺剑道,又可作为宗门的护山剑阵。
寒河边。
两个没了剑的宗师剑客毅然留了下来,至少这样,陶痴子不会落败太快。
至于少女,则被赵铁拳一拳砸入了寒河中,激起惊涛骇浪,生死不知。
寒冬时分,不被淹死,也要被活生生的冻死。
陶痴子八尺长剑上有了一道裂纹,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气不盛了。
再出一剑,最后一剑。
这一剑,由薛紫花,岑竹寺两位快意剑大宗师,剑宗痴子三人合力。
“起。”
八尺长剑悬浮半空,充斥着肃杀般毁天灭地的气息。
“去。”
带着摧枯拉朽的恢宏气势缓缓朝赵铁拳而去。
便是一座山,在这一剑下,都该变成两半。
赵铁拳终于有了些正色,身上的血纹闪电渐渐转为紫色,天罡收缩,化作一道光雾缠绕在铁拳之上。
在这个时候,赵铁拳竟然想的不是防守,而要以一拳,硬接三位宗师合力一击!
又猛,又莽。
随着一声巨响,铁拳砸在了八尺长剑之上,长剑瞬间化为齑粉,拳罡撞在剑气上,只是片刻,就分出了胜负。
三位宗师剑客被震飞出去,七窍流血,各自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能使出这么一剑,此生无憾。
赵铁拳倒飞出去几十米,被天罡护住的拳头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三位宗师剑客的死,终于让赵铁拳真正受了些伤,还不轻。
只剩一个客卿了。
赵铁拳拾起放在远处的袍子,披在了身上,大步而去,一步踏过几十石阶。
在山腰间轰出一拳,无数条人命相继死去,像是朝地下的蚂蚁群踩了一脚,随意又轻松。
有铁拳帮弟子,有衡月的供奉,有贺家的门客,有本来就不剩几个的剑宗弟子。
在山顶,看到躺在地上的三人,冷冷的审视了四周一眼,朝那古怪的禁地走去。
一拳打烂了刻有“剑林禁地”四字的石碑,轻蔑一笑。
游离在天空中的剑气被赵铁拳抓入手中,随后一甩,一排排残柳被拦腰切断。
“别装神弄鬼了。”
赵铁拳呵斥一声。
客卿拖着步子,慢慢从黑暗中显现身形,身后带着滔天剑意。
竟能将漫天剑意化为己用。
客卿咳嗽一声,将喉咙处那甘甜血意强行压下,沉声道:
“他们?”
赵铁拳点点头,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死就死得明白些。
没有怒,也没有哀,或许下一刻死去的就是自己。
万千剑气如雨,铺天盖地。
赵铁拳天罡再现,将那带有自我意识般的剑气全部隔绝在天罡之外。
客卿心神一动,剑气飞回,缠绕交错在客卿四周,像一个大球。
紧接着,带着一身剑意,客卿朝赵铁拳撞去。
剑球撞在天罡上,牢不可破的天罡瞬间被切割出无数道口子,赵铁拳往后一退,天罡收缩至压缩,再瞬间爆发,将客卿震飞出去。
“变。”
剑气有序排列,被客卿握在手中,组成了一把无形又有形的巨剑。
剑气剑。
剑气之多,可达上万道,剑气之重,可达上千斤。
赵铁拳眯了眯眼,静静等着,也不打断。
“此生再难见到那划过天际的一剑,那就试试这剑宗最后一剑。”
客卿深吸一口气,虽然这禁地里的剑意已经认主,但如今身心俱疲的他,要握住这把天兵已经十分勉强,三百六十剑,最后三剑已出其二,只剩这一剑了。
一剑横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寸木不全。
赵铁拳身躯上的紫色闪电全部汇聚在拳头之上,散发着恐怖的天地自然之力的威严,双眼中尽是近乎癫狂的战意。
“砰”的一声,赵铁拳被巨剑甩飞,在地上滚出数十米。
客卿抱着剑柄,再次挥出一剑,一剑落在赵铁拳身上,赵铁拳站着的地方塌陷,半个身子没入了大坑之中。
又一剑,禁地中出现一道幽深沟壑,赵铁拳被这一剑压得半跪在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这一剑,远比十五年前那一剑要强。
包裹着紫色雷霆的拳头被巨剑劈散,赵铁拳却没有半点落败的颓丧,放声大笑:
“痛快,痛快。”
赵铁拳强撑着要起身,却半天都没能扛起着剑气剑,那白骨可见的另一只手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肉。
等这拳头伤势愈合,就要将压在身上的剑气给一拳轰散。
一拳不行,那就两拳。
又是一剑劈下,这一剑,是三百六十剑最后一剑,也是客卿毕生最强一剑。
“再没什么武林盟主了,这一剑你总得死了。”
遥远的西海那边,有一位山林中的中年剑客睁开双眼,站起身子,望着远方,行了一礼。
漠北,独自一人度河杀敌的箬笠剑客停下手中的剑,愣在原地,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想道:“天下还有这么强的一剑,你回来了?”
这一剑,在天地各处,最强剑客心中,隐隐产生共鸣。
一个双眼血红的青年剑客,一剑从背后洞穿了客卿的身体。
客卿松开了剑,剑气剑瞬间解体,上万道剑意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在空中乱窜,慢慢消散。
青年剑客刺出这一剑,有些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像是疯了一样,又笑又哭。
客卿努力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笑了笑,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有些愧疚。
有太多没来得及的解释,成了终身的遗憾。
一代剑宗宗主,溘然长逝。
客卿是悲观的,教出来的弟子也是悲观的。
武林大会败在了一个小屁孩身上,之后的楚雨臣便觉得什么天赋异禀,天资过人只让人好笑。连一个十来岁的小童都打不过,还自诩年轻一辈的天才,他只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无趣至极。最强一上没能与那视为平生唯一对手的古相如交手,没能洗刷之前的屈辱,还要为师门那些白痴废物向一个小人物出剑,只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让人沮丧的是,他也败了,像面对自己的师尊出剑一样,面对着那个小人物的剑意,生不起半点抵抗的念头。
一次次的挫败,没能让这位天之骄子愈挫愈勇,反而灰心丧气,剑心崩坏。
客卿将他逐出师门,他怎么会不懂,所以,他要承客卿的情。
“就让徒儿用师傅教的剑送师傅最后一程。”
说完这句话,楚雨臣倒在了地上,昏迷了过去。
赵铁拳缓缓从大坑中走了出来,两只拳头在雷霆滋润下恢复得差不多,这天地之力既是毁灭,又是再生。
看了看那出剑帮他解困的青年剑客,赵铁拳只觉得有趣。
一步踏出,落到了青年身前,提起楚雨臣的领子,带着楚雨臣直奔山下而去。
隐匿在黑暗中的白衣年轻人目送着赵铁拳、楚雨臣的离去,眼神冰冷,错过了这么一个绝好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久了。
“可怜,可惜,可恨。”
……
……
西蜀开山理论上极其简单,人力物力应有尽有,可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不少困难。
天气恶劣,山石难碎,泥土干硬,荆棘密布,乱树丛生,这些环境因素,让那些过惯了“抢来主义”的土匪大爷,心里满是怨气。
“说什么让我们将功赎罪,实际上是没把我们当人对待!”
人心把握才是最最难。
于是有胆大包天,不惧生死的土匪私底下号召兄弟,准备叛乱,打算逃下山去,依旧当一个法外之徒,这其中,还有不少管营揭的旧部。
“这天底下这么多犯法的人,就不信你们这群青衣卫抓得过来,到时候怕是老死或是风流死,也不会死在牢里,刽子手刀下。”
西蜀街才驻守了两百青衣,真正发难,确实挡不住这上千匪人,让他们得逞,又将祸患无穷。
幸好有人出来及时制止了叛乱的苗头。
那个曾经的西蜀道大匪,如今的西蜀街指挥官,青衣百户,陈缺。
“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土匪,一辈子就这样了,索性也不改了?”
第一句话,让不少土匪低下了头。
“是不是以为我陈缺只是在利用你们这些人,白白让你们当苦力,没真正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二句话,所有土匪都停了下来,不说话,也不乱动,安静的等着下文。
“成见是座大山,胡作非为了那么多年,一身匪气,说改就能改?要想让别人改变对你们的看法,做两天样子就够了吗?不去想着好好做人,光想着杀人掠货的勾当,你们都是天生的土匪,非要丧尽天良,不当人?”
第三句话,三句反问,已经是骂了出来。
不待这些土匪反驳,陈缺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放心,留下来的,这西蜀街建成后,以后虽然不比当土匪逍遥自在,但至少温饱不成问题,能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做个人。至于听完这些话还想逃跑的,那你们也放心,青衣卫会一个个给你们抓回来,送进牢狱中,终身将牢底坐穿。”
说完这些,陈缺转身就走,不去理会身后嘈杂的议论声。
一个男子站在了陈缺站过的地方,面露凶光。
脸上有一道横过眼睛的刀疤,嘴角带着一抹古怪笑意。
之后,在八斗冲养伤的陈缺收到风声消息,山脚下小河边,救上来一个昏迷多日的少女。
陈缺先是疑惑,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值得风声的人特意上一趟西蜀,还要当面和自己说?
待他赶到少女暂住在的农户家,一袭青衣,那些普通百姓见了朝廷官差,就要下跪,被陈缺连连摇手说不用。
然后看到了那个身受重伤,气若游丝的昏迷少女。
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
“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