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覆灭的消息已在中原传开,有这个前车之鉴,吴州,南阳牧族赶在赵铁拳发难之前,选择了退隐江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算计,但这对于赵铁拳来说,确实是一个意外之喜,至少不用再前往吴州,那里靠着京城,很多事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沙州在洪玉佛的活络下,已经陆续有铁拳帮弟子前往,要赶在过年之前将一切事务操办下来,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与当地权贵豪绅的交涉,毕竟不管是哪个地方都十分排外,平白瓜分一份利益的话谁也不会干。
西蜀大兴土木,听说在一个陈姓官员的指挥下将改建成西蜀街,如今赵铁拳可以说得上是整个中原江湖的执牛耳者,自然也想入驻西蜀街,分一杯羹。
“我铁拳帮除了人多,什么都不多。”
届时,等成功将梅州拿下来,中原与遥南,中原与漠北,中原南北两地三大桥梁都将落入赵铁拳一人手中,天大地大,什么做不得。
便是与那延洲名门望族,囊括天下生意的王家也不妨多让。
庆元帝在位二十一载,在整个天下的名声毁誉参半,毁在并无治国经纬大才,文韬武略都不及先帝半分,只能固守着现有的基业,但好在勤勉治国,不豪奢,善用人,谈不上多神武,但一定是英明,不昏庸的。
自栖凤镇神授一事后,庆元帝性情大变,整日里钻研在神佛一事上,对曾经的大门派教化教垂青有加,将教主妙语人破格提拔为钦差大臣,代帝王家在天下传教,宣扬天子的功德与权威。反倒不曾荒废一日的早朝时常缺席,只留下一众大臣在朝堂上面面相觑,甚至还荒诞的对文武百官说有事可禀报国师,宰相大人,由两人商议决定,说这话的时候,庆元帝的语气很正常,可听在有些人耳朵里则要多想,难不成天子对这两位能臣的独揽大权已经有了意见?
除去这些,庆元帝身体不好也是最大的问题,所以很早就确认了储君人选,长子许正熙,当朝太子。十多年前,染了怪疾的庆元帝寻遍了天下名医,其中御医房的十多名太医都没能在天子身上找出怪疾所在,连柳州有“妙手回春”一说的灵医官也束手无策,后来反倒庆元帝先看开,说帝王家不长命,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诸位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说是这么说,但如今垂青教化教,天子的用意,有太多云遮雾障。
李载舟由着许昊胡闹,吴奇已经不怎么上朝,有意无意的偏离权力中心,所以,才会有李载舟出现在小院,才会有那些话。
……
……
西蜀街已经有了个大致轮廓,那些被砍伐掉的树木堆积如山,暂时放在了黑水沟一处荒地,而从龙骨田一直到狮山林,耗时一个月才开垦出了一条大道,接下来该进行的便是修路,两边上山的路,中间的光明大街,都还需要切量。
期间,又有两州州官招募而来的几千青年壮力,为了让两拨人之间能够和睦相处,陈缺让管营揭负责原来的近千土匪,梁屠则被任命为这几千青年壮力的指挥,分工合作,一边负责开垦,一边负责运输。
易上清那边的游说进行得非常顺利,不说延柳两州的商贾对未来的西蜀街抱有多大的期望,早已开始私下与陈缺这位总指挥官进行交涉,希望承租多少店面,租金如何,租多少年,便是其他州的商贾都已动心,不远万里赶在年关之前来到这条横亘南北的大街,这些各自家族的管事人都在观望,考核,斟酌。
只是都给陈缺回绝了,如今这寸土寸金的西蜀街,只等竣工那一天,不说比肩长河东那几条灯火辉煌,车马如龙的长街,但应该不会比京都万象街差太远。
待价而沽,是经商之人的讲究,既然人力上两地州官拿出了该有的诚意,物力上也不求人,开山修路的工程师,修建商铺的染料,木材,石泥等材料,不说西蜀道上本身就不缺,便是缺的话,也有富可敌国的王家做后盾,陈缺对这些精明,能说会道的商人们只有一个态度:
“先吊着再说。”
你们急,我就不急,我不急,你们也别急。
……
……
诸葛小小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但真正需要恢复的是心境。
不知是为了赌气,或不想在陈缺面前示弱,诸葛小小除了第一次醒来时曾被涌上心头的绝望而痛哭,之后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偶尔,还会主动开口与陈缺言说一二。
冲豹走后,一开始陈缺顶替了八斗冲两人的厨子。之前,一个人生活在中三环的陈缺都是自己下厨做饭,遇上公务不得已才在外面吃上一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受那些市侩百姓的待见,也懒得与人打交道,所以,陈缺的厨艺谈不上多好,但也不会太差。
只是等诸葛小小能下路走动后,便将陈缺从柴房赶了出去,说是陈缺厨艺不太行,她吃不习惯。
这个敢在剑山寒河边围攻赵铁拳,迷失仇恨里的小姑娘再次拿起了刀,只不过这次是用来切菜剁肉。
厨艺也没好多少,还时常被那炭火弄得一脸黑。
在陈缺多次提出还是自己来后,诸葛小小终于有些不耐,冷冰冰说道:
“我不喜欢欠人的,吃你一顿饭,就要还你一顿。”
陈缺只觉得这小姑娘,真是难相处,一点不比京中那位女子温婉。
没有差事的日子,陈缺是极其闲适的,日常去黑水沟走一趟,闲暇时便是练刀,只是练刀的时候,多是避开诸葛小小。
实在受不了诸葛小小那双清冷眸子里的讥讽,不屑。
好像在说,你这刀就这样。
小年那天。
梁屠,冲豹,管营揭,庚暴,皮蛋几人都来了八斗冲。
作为曾经的八斗冲一霸,庚暴表现得极为随意,并不在意眼前年轻人的身份。
期间,还被管营揭责斥过无礼,只是给庚暴粗犷笑道:
“陈大人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
陈缺倒是真没在意,这个胆大心细的土匪头子是个精明人,深受管营揭器重,如果不做土匪,做其他买卖估计也不会差,之前对陈缺的两次相助在陈缺这是个不小的人情,这番看似不知礼节的动作,其实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试探。
“庚哥真是性情中人。”
陈缺举杯邀饮。
这顿小年饭吃得其乐融融,极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冲豹下的厨。
诸葛小小不以弱女子自居,期间与人推杯换盏,敞开豪饮,陈缺想要开口劝拦,但终究没说出口,反倒还被诸葛小小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
“你们这陈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做出来的饭菜,看着像个样,吃着却如嚼蜡,这些都算了,主要还挑三拣四,说我不行……”
诸葛小小有些醉了。
陈缺不反驳,掰过诸葛小小手中的碗,满上酒后,与几人放开了饮,却不怎么说话。
但好在,有个话多的梁屠,还有个话更多的冲豹。
来自天南地北,曾经不同阵营的人相聚一团,过了个早年。
伏案睡去的诸葛小小,衣袖湿了一小块。
今年的雪要下得迟一些,但却比往年冷一些,寒风刺骨,凉飕飕的。
两地州官下了绝心,都明白这西蜀街将是他们加官进爵的倚仗,不仅向京城申报了几千青年壮力的劳务薪给,又体恤民生天气恶劣等问题,给这些开山修路的青年每人置办了一件大袄子,以及丰厚补贴。
柳州,小围山下。
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昏,倒在山路上,险些冻死,饿死。
醒来。
也不怕烫,囫囵吞枣般吃了面前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脸上还有凛冽寒风刮出的口子,吃着,吃着,泪流满面。
“缺哥,这中原好危险。”
年味渐浓,街上卖糖食瓜果的小贩越来越多,家境殷实的人家写对联,购年货,置新裳,辞旧迎新。
普通人家,也都放下了那些琐事农活,或辞了工,相聚一堂,等吃一顿年夜饭,过一个舒适年。
儿童结伴,挂着两条青龙在街间追赶,或在小桥流水旁,捂着耳朵,放爆竹。
江湖所过之处,生机盎然,一年,新主登位,一展雄风。
人间百态,江湖的风刮得再大,只要不吹起普通人家的一片瓦,任江湖血雨腥风,人间,自是祥和。
西蜀街小年之后,放了一场半月假。
招募而来的几千青年,领了薪水回家过年。
那些干了好些日子的土匪也不加管束,下山去,告别那无恶不作的日子,重新当人。
体验一下山下生活。
这才真正让这些过惯了无法无天日子,又被武装镇压,再又恢复自由的野户们,无所适从。
近千土匪,下山之人,不过五十。
下山的人,多是探亲。
其余的人留在了山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身弄得心如刀割。
“真让我们下山,不怕我们跑了吗?”
“不会是试探我们吧!”
想着,这些散户毅然决然留在了山上。
只是山上已经没有那供土匪享乐的酒肉乡了,待在山上,无所事事,比有所事事更累。
诸葛小小在醒来后,不辞而别。
来也无意,去也无意。
陈缺已在回京路上。
一袭青衣,策马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