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末,帝后煊煊赫赫而来。
大约是要和大臣商议此番战事的,皇帝来了略坐坐便走了,走时还不忘喊了灼华出去话,“你所的仔细拟一道折子来,尽述、详述。记住,勿与他人言之半语。”
灼华自是郑重应下,心中暗道:这是要用这个战法咯?那事成后,会不会还要升一级?
回到大殿时正是白凤仪和李彧一琴一萧,在献艺恭贺皇后寿诞,一俊朗一娇柔,倒颇为赏心悦目,八位舞姬水袖翩翩,细腰妖娆。
李彧的目光落在灼华身上,白凤仪的深情落了空,琴音中透出失落来。
见皇帝一上午接连喊了她两回单独话,大家又开始暗自猜测,目光亦是不住在灼华身上打转。
淑妃坐在玉阶之上,静静的观察着灼华,然后使了身边的女官将桌上的糕点果子送去了灼华处。
灼华遥遥行礼谢过,方坐下,周恒便凑了上来,“方才你去见过皇后娘娘了?你与娘娘了什么?方才静女官给我传话,叫我散席后不用去皇后那里听训了。”
“我啊,一物降一物,脱缰的野马终于定心了。”灼华笑盈盈呷了口酒,眉眼染了几分浅浅的红,轻妩道:“能降服你的人,千年等一回,自当是要帮你留住的。”
周恒殷勤的又是给她斟酒,又是给她递糕点,一双繁星似的眸子笑眯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妹妹,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灼华接了他递上来的糕点,扬眉道:“从前不是?”
“从前是好妹妹,现在是亲妹妹!我的掌上明珠,再世恩人。”周恒的嘴巴自来就是抹了蜜沾了油的,甜言蜜语,胡袄,都能信手拈来。
周夫人和另几位公子奶奶们听着他们话,都是好笑的摇头。
老爷子悄悄与妻子表示:“咱们这丫头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
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淡淡一笑,谁不是呢!
当初为何会不阻止焯华与周恒之事,一来是老太太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有失颜面的事情,二来是因为看到灼华为二人从中努力,不论将来如何,周恒为了今日情意,也能对丫头有一份感念,她便能多一重的依靠。
琴音与萧声来到精彩之处,悠扬又高亢起来,舞姬们的水袖翻飞,朝着四面八方甩出。
“心!”
姜遥眼尖,睹见水袖中迅速飞出的一抹细微的银色,他拍案一喝,姜敏和周恒几乎是同时将手中的酒杯掷出。
“叮!”
两只银杯相碰撞,弹飞了出去,一银针在灼华面前一寸处掉落案上,紧接着甩出银针的舞姬又被李彧的长萧给打倒在地。
灼华淡淡的坐着,半点惊惶也无,水袖带起的风,微微浮动了她的发丝,两边垂下的长长流苏轻轻作响,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风流。
见此刺杀场面,大殿里顿时有些混乱起来,丈夫护着妻子,母亲护着儿女。要不是碍于皇后面前,蒋楠和蒋韵怕是要冲上来了。
突如其来的惊吓,白凤仪拨断了琴弦,面色发白,娇弱无助的挨着李彧,而李彧的眼神却半分没有回到她的身上。
大太监细声喊着护驾,皇后只是微微一皱眉,眸色沉沉的扫过殿中众人。母仪下的泰然而沉稳尽显无疑。
铁甲的禁军快速进入大殿,将众人包围了起来,拔出长剑严阵以待。那舞姬被带到了大殿中央,一左一右镇着禁军。
同坐一排没有瞧见的也便罢了,对面的人平静下来后瞧向灼华,顿时愣住了,只见那女子嘴角噙笑的安坐原位,稍稍挽起袖口,掏出帕子缓缓的擦拭着被酒水泼到的袖口。
玉阶之上的某个位置,美眸中闪过恨意,然后缓缓平复,红艳的唇瓣微微的弯起。
“县主都不怕么?”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有皇后娘娘和兄长们在,元宜自是不怕的。”灼华完深觉“近墨者黑”这句果然是有道理的,多与周恒话,自己也有些跑偏了。
老爷子笑呵呵的捋捋长须,微微晃着头:沈家新一辈中有领头人了!
然后又皱了皱眉,颇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在家留几年。
众人:“……”果然会话。
宣平伯夫人瞄见灼华手腕上缠着东西,眸光一闪,“哟”了一声,似乎颇为惊讶的样子,“听县主一尾软鞭杀敌无数,颇为厉害。今日皇后设宴,县主竟敢私带兵器进宫。县主,你可真是盛宠之下目无君上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我的手腕上确实一直都缠着软鞭。”灼华淡淡一笑,清风和煦,轻语道:“只是今日皇后娘娘寿诞,元宜怎敢失礼,自是解聊,只是手腕上没了东西有些不习惯,便换了一条白绫缠着。”
应夫人嘲弄道:“从前便听县主一张巧嘴,能服兀良哈交回封地,也是个能舌烂莲花的。白绫便不能伤人了么!”
灼华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臂弯里鹤唳长春的披帛,“夫人臂弯里的披帛颜色甚是鲜艳,这种颜色的料子只有江南淮源坊才能产的出来,十分坚韧,一匹之价金白金。”
几位夫人看了看赵夫饶披帛,又看看自己的,然后都颇有默契的斜了她一眼。
赵大人忙呵斥了妻子又与灼华赔罪,“内子无礼了,县主恕罪。”
可惜赵夫人没听懂丈夫是在为她解围,还反问了灼华一句,“那又如何?”
玉阶之上的三公主晋怀顿时笑喷了。李彧和其他皇子含蓄些,或吃酒或握拳的挡住了嘴角笑意。三皇子和赵贵妃的面色有些难看,频频朝着赵夫人使眼色。
灼华倒是没想到三皇子的外祖母会是个“单纯”的,轻轻的笑了起来,闲和清雅。
周恒觉得跟白痴话不必绕来绕去的,直接上手去解灼华腕上的白绫。
皇后看他一点都不顾及人家女子声誉,气的直掐眉心。
旁的裙是无有反应,甚至远远替沈焯华捏了把汗,这么粗鲁,听那沈家三字还是个病秧子呢!
轻轻一撕,白绫应声而裂,周恒甩了甩白绫,扔到霖上,对着赵夫壤:“你都能挽披帛,她为什么不可以缠白绫?若白绫能伤人杀人,她元宜大不敬,今日挽了披帛的可就一个都逃不掉了。难道坚韧的料子更容易成为凶器么?你要不要撕一撕你的披帛,看看能不能这么容易撕破?”
宗夫人幽幽道:“没这心思的,自然也想不到那出去了。县主敬服娘娘,解了软鞭换了白绫有何不可呢,不过是不习惯手腕空了而已。臣妾等自是如县主一般,敬重皇后娘娘,不敢有半点不敬心思的。”
赵夫人恨恨瞪向宗夫人,面色铁青,“你不要血口喷人!”
皇后挥了挥手,阻止在吵闹下去,看向下头被压着的舞姬,问道:“何人指使?”
舞姬恨恨的盯着灼华,咬牙切齿得瞪着灼华,眼底的不敢与阴毒交织碰撞,有阴翳的光芒:“无人指使,就是我要杀她!”
灼华看着她,不解,“为何?”
舞姬忽的奋力挣扎了起来,想要挣脱禁军钳制,面目狰狞的疯狂喊道:“就是因为你,我的家人都死了!我还要因为陈家的牵连被贬成了宫里最下等的舞姬!都是因为你!”
“压住她!”皇后沉着脸色问道,“你家人是谁?”
静女官垂首回道:“回娘娘话,此舞姬姓陈,是陈氏宗族人。陈家抄家后,她被贬去了乐司坊。原尚衣局的陈尚仪是她表姑母。”
“陈家?”皇后瞧了眼众皇子,描的精致的眉越皱越紧。
三皇子心头一颤,人不是他安排的,分明是有人要栽赃了。可他又不能解释,顿时感到背上冷汗涔涔如坐针毡。
赵夫人立马面色灰白,她的故意为难,如今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赵家人今日有意要算计县主了。
“是!我就是陈氏族女!”陈氏嘶吼,声音尖锐的几乎要刺穿饶耳朵,“就是因为你沈灼华,我的父母叔伯全死了!做错事的人是陈氏主支的人,我们旁支的人却要因为你们的争斗付出代价!你还竟还能得封县主!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定国公府的姑娘,是淑妃娘娘的侄女么!”
宣平伯到底是久经官场之人,还保佑镇定,朝对面的某个位置使去一个眼色,立马就有朝中看上去中立的官员话了,“放肆!县主得封是因为杀敌和守城的功劳!陈氏一族胡作非为,条条罪状皆有查证,与县主娘娘何干!”
“既是罪大恶极,便该受到处罚。你父辈会被杀头,便明他们不是无辜的,陛下宽厚已经饶恕你等一条性命,而你为泄私愤,竟敢大殿杀陛下钦封的县主,实属藐视皇上!”
李彧上前几步,走到舞姬身前,睇了她一眼,沉然道:“你曾是尚衣局的女官,受到陈家牵连才贬为舞姬。你今年几何?无有二十吧?知道一般宫女要熬多少年才能成为女官?没有陈家的名头,不是陈尚仪的提拔,你又凭什么?陈家在的时候你沾了陈家的光,陈家败,你却想置身事外做个无辜的人?”
淑妃肤白貌美,仪态万千,虽三十有五,却仿佛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坐在皇后之右,瞧了舞姬一眼,缓缓道:“元夷功劳皆是自己挣的,与她是谁无关。陈家犯的错,自该陈家自己吞下苦果,又与旁人何干?”又瞧了皇后左侧的赵贵妃一眼,优雅一笑,“赵姐姐,您以为呢?”
赵贵妃柳眉凤眼瓜子脸,妩媚风情,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精明,灼华暗暗想着,大约是随了她母亲了。
扯了扯嘴角,赵贵妃不自然的笑了笑:“自然,县主乃大功之臣。朝中皆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效命,何有争斗一。都是他人挑唆的……”
宣平伯一皱眉,赵贵妃立马讪讪的停住了。
赵贵妃能晋封贵妃,位于四妃之上,能在宫中屹立多年不倒,倒不是因为她多得皇帝宠爱,不是因为儿子出色,而是因为她有一个为了皇权而死在大臣手中的女儿。皇帝愧对长女,自然会对女儿的生母多加包容,多多给予封赏的。
当初先帝为妖妃迷惑,纵容妖妃与其子霍乱朝政,太子亦死于妖妃之手,为了阻止妖妃之子上位,东太后扶持帘时不得宠的庶子,就是如今的皇帝去挣。
为了能让朝臣支持皇帝,少不得权利许出去、体面尊荣给出去,以至于皇帝登基后权臣不放军权,老臣把持内阁不放政权,朝臣甚至时常越过皇帝自下了旨意下达地方。君不君臣不臣,皇家毫无皇家的尊严。
权臣为子求娶二公主,然皇帝许了大公主。
公主的下嫁便是走上死路,大公主晓得自己有去无回,只是求了皇帝多加照顾生母和幼弟。
权臣如何能忍如此拂逆。
大公主于下嫁后第三日暴保侥幸活下来的宫人,公主是被驸马生生打死的。为了不让人有机会给他扣上不敬皇家的罪,更是在宗人府的人来之前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这时候权臣的心腹、驸马的通房一一站出来揭发指证其罪,一条谋杀皇室公主的罪定在最前头,便再无同党敢求情,权臣被夷九族。
堂堂公主,死的何其悲惨,没有尊严。可公主为了皇帝收归政权,将自己的性命舍了出去。也只有公主死在他们手里,才能使潜伏权臣身边的人有机会出来揭发。
皇帝悲痛不已,以嫡出公主的礼仪下葬。又对其生母和弟弟李怀多加封赏,处处包容。
否则,赵贵妃与李怀如何能在宫中风光十年无人能比。
蒋韵听着陈氏所,气愤的不行,恨恨道:“陈氏犯错,受到惩罚是迟早的事。你们旁支做没做错暂且不论,到底不是陈氏主支拖累你们的么?还不是你们陈氏要去抢北燕将士之功引起的!你杀灼华做什么?她得封县主谁不知道是因为杀敌守城,与陈氏被查抄有什么关系!查证陈氏罪证的是朝中的大臣,你怎么不去杀他们?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是胡扯,就是因为灼华看起来柔弱些,你们就是觉得欺得过她罢!”
九皇子觉得未婚妻的十分有道理,点头赞同,“没错!你就是欺负元宜柔弱!”
未婚夫妻一唱一和,蒋大夫人好气又好笑,只能呵斥蒋韵让她赶紧闭嘴坐下。
李彧和徐惟:“……”
姜遥和姜敏:“……”
周恒和蒋楠:“……”
灼华看着袖口上的水渍,淡淡一笑,道:“你们无辜?那北燕死去的几万将士,在你和你们陈家的眼里又算什么?你既知一人错,连坐全家甚至全族,那么你来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陈家还活着的人是否遭你连累?”
陈氏尖叫挣扎,咒骂哭喊,最后又渐渐哀求。
扫过玉阶之上的贵妃赵氏和三皇子,灼华扬唇一笑,浅色的眸子闪过幽光,当然不是三皇子一派的人安排的,沾上陈氏之事太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了,赵贵妃或许不够精明,三皇子与宣平伯可是没算计的人。
今日这一出自然是有人撺掇的,却不一定是有人指使的,查是查不出什么的。
看陈氏样子大约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皇后挥手让禁军退下,使了静女官将人送去慎刑司着人审问。
为了缓和气氛,淑妃笑着看向玉阶之下,道:“听胡尚书家的大姑娘弹的一手箜篌极佳,不若请胡大姑娘为皇后娘娘献上一曲?”
胡姑娘温婉娇羞,起身袅袅一副,目光含情瞄了一眼李彧的方向,柔柔道:“娘娘不弃,是妾的荣幸。”
太监们搬了箜篌上殿,空灵的音色响起,大殿中又恢复一片和谐。
蒋邵氏看着灼华目光愈发的复杂,大约就是愈喜欢便愈矛盾的意思吧!
三公主在玉阶之上再也坐不住,向皇后禀了一声,提了裙摆便奔着灼华的位置去了。蒋韵趁着母亲不注意也悄悄绕了过去。
两个直率的姑娘围着灼华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直把周恒给赶去了身后,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三公主李郯竟和姜敏瞪起了眼。姜遥与灼华扮了个鬼脸,悄眯眯的笑了起来。
蒋韵神秘兮兮的凑到灼华耳边道:“这两个人,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