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厅，早饭已经摆上了桌。几样精致的小菜，围着中间一个大汤碗的装着的白粥，另外再加上两盘点心，桌边两副碗筷。

长元公子说：“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他们都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将就着吃吧。”

玉卿给自己舀了一碗粥，一句话也不说。粥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婢女端了碗药过来，汤药还冒着热气，散发出不太好的气味。玉卿正在想长元究竟要吃什么药，那婢女却在长元公子的示意下把药碗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是……给我的？”她犹疑着问。

“喝这个，恢复得快一些。”

玉卿本想苦笑一下，可是笑得不太成功。她只好苦着脸端起碗，深吸一口气立刻把药往嘴里灌。药一入口，她一个激灵，本能地撤开了碗，由于撤得太急，半碗药洒到了自己和面前的长元身上，另半碗，由于药碗脱手，打翻在地。

随侍的侍从们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是这反应，都被吓了一跳。长元公子还算淡定，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她，问：“怎么了？”

玉卿捋了捋舌头，确定还能用它说话，这才缓缓吐出一个字：“烫……”

长元呼出一口气，随即吩咐道：“再去煎一碗。”

玉卿用手帕擦着衣服上的药渍，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要不要回去换一件衣服？”长元问。

玉卿摇摇头。

“行吧，你先吃，吃完了跟我来。”

于是吃完以后，长元带着她来到了藏书室。藏书室是云溪风荷里少数远离荷花池的建筑，且建在上风口，窗户洞开时，通风便利，室内十分阴凉干燥，正适合放古书。长元公子从贴墙的架子上取下来一堆卷轴和竹简，放到靠窗的一张案几上。

玉卿信手拿起来一卷竹简，待看到上面的字以后，皱起了眉头。

“嗯……毕竟过了一千多年，很多字的写法都不一样了。”长元解释说。

岂止是有些不一样，是很不一样！

“这些是记载着西周到现在一千多年大事件的史书，竹简是凡人的记载，写在绢帛上的是天界的记载。有些记载可能不尽实，你也不需要全部看完，只要把这一千多年里发生的事情了解个大概就可以了。”

玉卿听他说完了，才问：“周人是怎么写帝辛的？”

长元撇撇嘴：“商人怎么写夏桀，周人就怎么写商纣……‘纣’是周人给他的谥号……不太好听。”

玉卿冷哼一声。

长元说：“那边架子上，还有一卷是商代遗民编写的史书，记了一些从帝辛登基一直到周成王逝世之间的事情。哦，周成王是姬发的儿子。”长元觑了一眼玉卿的神色，问：“你要看吗？”

“我看不看有什么要紧？我本该是个死人。”

“你终归还是活着的。”

玉卿抬头看着长元，一字一顿地问：“姬发下令将我斩首，他弟弟亲自剑斩，那么多神将在边上看着，是谁有这等本事救下我？”

“……没有人救下你，”长元说，“是有人把你的魂魄收集起来，并你的一条狐尾一起放到灵地去安养，你才能生出新的躯体。”

玉卿抬了抬手，想施法让一个卷轴飞到她手上，可是那个卷轴只是艰难地飘起，片刻又重重地落回原处。她活动了一下手指，问：“何必费这苦心，把一个该死之人弄活呢？”

“有人觉得你应当要活着，那你便好好地活着呗。”长元说，“我去看一看药煎好没有，你——先看看这些书吧。”

“等一下。”玉卿叫道。

长元已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玉卿问：“你是涂山氏那一支的吗？”

“唔，算是吧。”长元含混地说。

玉卿本是一只天生地养的小狐狸，对于狐族的内部支系并不熟悉，唯一有一点交情的只有涂山氏了。她记得，涂山氏的眼睛都很好看，稍微一眯，就像是含着笑，一颦一蹙之间极其动人。长元的眼睛在她见过的人和神里头，是顶好看的那一类，即使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也是迷离之中仿佛含着笑意。睁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人的眼睛极美，因而随口一问。也没想到他真是涂山氏。

她把长元说的那一卷商末周初的史书拿了出来。里面记载说，周代建立的前十年里，殷商的贵族常会有反叛，主要以帝辛的两个儿子为首。傻瓜啊，玉卿在心里说，当初你们父亲拼死护你们逃出去，是要你们好好活着。

看完了这一卷，她又去翻其他的。长元把卷轴放下来的时候归了类，把离她最近的历史放在最上面，倒是方便了她阅读。有些段落还伴有红色的批文，字迹美观大方。还有一些，被刻意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四个大字：无稽之谈。

玉卿把卷轴和竹简对照着看，两相对比，更便于她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史实。只是这样比较耗费时间，当长元端着一碗药进来的时候，她还只看到周幽王出生。

长元没有打扰她，主动把药碗放到了旁边空着的小案上，待她放下手里那一卷竹简了才说：“我特意放了凉，你来喝吧。”

玉卿转头看向窗外，日头已经爬到屋顶了。她再回头看看这汤药，说：“这种草药，对于那些山精小怪之类的或许有用，可是对于神灵来说，效用不大吧？”

“你喝了才知道。我又不会害你。”

这些药的气味不好，喝起来味道更不好。偏偏长元还盯着她，一副她不喝完绝不罢休的样子。

玉卿在他的注视下喝完了，他才说：“很苦吗？”

玉卿把空碗推到他跟前，不说话。

“你等等，我去拿几块糕点给你。”

等到他拿了糕点回来，玉卿吃进嘴里眉头更皱了。

她曾经以后妃的身份在殷商的王宫里生活过，王宫的吃食不可谓不美味，然而她吃了几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的东西。“你这糕点，是直接用糖做的？”她问。

“不至于吧？多放了几勺蜜而已。”说着长元自己也拿了一块来吃。丝毫不觉得糕点的味道有什么不对，看样子是常吃了。

她清醒的第一天，就在海量的史书与甜到发腻的糕点当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