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王请吕望辅佐自己的时候，为吕望拉车走了八百多步，吕望感怀，祷祝说：“愿保大周八百年。”

朝歌城破时，周武王姬发下令处死她和一众王室，她曾当着他面下过一个恶毒的的诅咒。

吕望保大周存续八百年，她便诅咒国之不国，周王室在八百年的夹缝之中艰难求生。周武王听了她的话后，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听说走回营帐的途中还吐了一口血，连后来监斩都只能让弟弟代监。

凡人的史官颇识时务，没有把这一笔记下来，但是天界的吏员对这位天选之子毫不客气，连他吐了几两血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王室的处境最初还是不错的，但是到了东周，真就应了她的诅咒，战乱不止，王室衰微。

玉卿上仙本不是气量狭小的神灵，她下诅咒也只是为了气一气事主，对于他的后代所经历的事情，她并未感到畅快。只是感叹沧海桑田，大周曾经也是熙攘繁盛不输于殷商的。

是以那些记载了东周历史的书，她只是稍微翻了一翻，就当自己看过了。但是长元发现以后，搬出来一堆《春秋三传》《战国策》还有《史记》，要她把这一段重看一遍。

“你不是说只要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了解个大概就可以吗？”

长元与玉卿相对而坐，趴在案几上侧脸枕着小臂，笑眯眯地说：“春秋和战国的人和事对后世影响深远，自然要看得细一些。”

恰巧这时候侍从领着一个土地神来到了藏书室。

长元坐直了一些，笑容也收敛了许多，问：“土伯不在山下待着，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那土地神哭丧一般，行了礼后就开始哀号：“公子救命啊。”

“救什么命？”

“山下东南方有一猎户，数日前与人结伴去外地出售猎物，路上不知遭了什么邪，回来三魂就丢了俩。这之后，又有几人在离家途中丢了魂……可我只是一介山野小神，哪里管得了这种事……”

长元不为所动。

土地神又继续说：“小神知道，公子最是慈悲，遇人有难，不会不救的，所以才斗胆来请——”

“土伯此言差矣，”长元打断他说，“诸神主司皆有定数，我既为狐神，便不能插手人间事。”

“公子仁厚，大家都知道的，钦佩您还来不及，怎会指责您越俎呢？”

长元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继续这一套“司务不同”的言论，吊足了胃口，眼看着土地神就要放弃了，他这才决定要下山去“看一看”。玉卿觉得长元这纠缠不清的嘴上功夫有些熟悉，仔细翻看了手头的书，发现他这论调同“白马非马”神似。

长元临走前特意对她说：“我去去就回。”意思很明白，要她继续看书，他回来检查。不过他一走，她就扔下书，离开了藏书室。没有长元看着，她才懒得去看。

外面日头不大。她分辨不出身上衣物的材质，只觉得它十分轻柔，穿在身上不但没有厚重感，还把日头的热度给隔绝了。偶尔风吹来，衣摆轻轻扬起，上面的花纹看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从前的时候，她对于女子所钟爱的的衣物和首饰并不过多在意，衣蔽体即可，簪束发便行。

不过长元虽然给了她华丽的衣物，却并没有给她合适的首饰。这导致她这几天一直都披散着头发。虽然从前有人对她说，她散发读书的样子格外认真，格外好看，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样子。头发披下来总归遮挡视线。

云溪风荷最大的一个莲池就在她睡的那个房间外面，从床上坐起即可看到莲池一角。不过那个位置她能看到的只有几朵莲花和一道小瀑布，看不到池中央的小亭。

这个亭子盖着琉璃瓦，檐有四角，下面四柱，基座是整块的巨岩，边缘切割平整，共有八角，恰似一个八卦图，四根柱子就在八卦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边上。只是没有路可以通向亭子，之前她看长元都是直接踏着水面走过去的。

玉卿伸脚踩了一下水面，觉得以她现在稍稍恢复的那一点法力可以在上面行走。于是轻提起裙摆，在荷叶与水面间几个飞跃，很快就到了亭子里。

她刚在亭檐下坐定，一个绿色的小怪从湖水下面冒了出来。

“哎呦，苏姑娘，您这么乱跑，不怕掉下来吗？”小怪问。

这是长元的吩咐，当下人们问她叫什么的时候，长元答说“她姓苏”。玉卿曾经反驳过，可是无果。于是“苏姑娘”这个称呼就这么定下来了。

玉卿看着小怪问：“你是荷叶？”

“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这湖中年岁最长的一片荷叶。”小怪游过来，上半身趴在亭子边缘，抬起一双大眼睛，自豪地补充道：“我替公子打理这个池子里的莲花和莲藕，连小荷侍奉公子的时间都没我长呢。”

玉卿忽然来了兴致，想同这小怪好好聊聊。

她生活的那个时候等级森严，非王子皇孙是不能称其为“公子”的。看这小怪的道行，他出生的年代，应当是在东西周交替前后，按着她看到的书上记载，那个时候“公子”这一称呼还是属于诸侯之子的。

“你叫什么名字？”玉卿问。

“我叫丰韶。”

“这名字是你们公子取的？”

“不是，”丰韶移得里她更近了一些，几乎就趴的她脚边，过后才一震，解释说：“姑娘莫怪，不才跟在公子身边习惯了，公子允许我靠在他身边……苏姑娘不知道，整个云溪风荷，是周平王迁都洛邑的那一年，东皇太一送给公子的，那之前我跟了东皇七十年。我的名字也是东皇取的，东皇说韶乐是大乐，我听他奏韶乐而得灵，所以给我取名丰韶。”

“哦……”

丰韶碰了碰她的脚，问：“怎么了，苏姑娘？”

玉卿问：“太一已经陨落了吧？”

“是啊，就是在他把这里送给长元公子之后不久……”丰韶喃喃着，忽然感觉不对劲，“姑娘你！我知道你也是神，长元公子也敬重你，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就直呼东皇的名讳！”

“哦……”这要她怎么说？她认识东皇太一，凭她的身份地位太一允许她直呼其名，但是他们不会信。这是她在史书上看到的。所有人都以为那个追随女娲娘娘的玉卿上仙已经随女娲一起陨落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再纠结，转而问：“听你这么说，你们公子和东皇太一的关系很密切？”

“嗯……这倒是真的。东皇在时很喜欢公子。”

“长元和太一——东皇是什么关系？”玉卿改口改得还算及时。

丰韶思索了一会，说：“关系？没有什么关系吧……东皇只是很欣赏公子而已。”

“只是欣赏？”玉卿问，“他把云溪风荷这样的地方送给长元，我还以为长元是他的信徒或者义子。”这话倒不是她夸张。云溪风荷这个地方，在人间是难得的仙都，在天界又是极少的带着烟火气的雅境。

“义子？姑娘可真会说笑。长元公子他的父亲是……”丰韶到这里忽然起身，压低了声音，“公子虽有涂山氏血统，但也有传闻说他其实是夏朝王室后裔。”

“哦？”夏朝王室后裔她倒是认识一位。长得还不错，只可惜是个孬货，没有他祖先的英勇与贤明，反倒学着当年的涂山氏女娇做些负心之事。

丰韶轻咳两声，严肃地说：“我也只是听说，姑娘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更别到公子那里去问。”

“怎么，怕他责罚你？”

“哎呦，责罚算什么！我是怕公子不高兴。他一向不喜欢有人提到他父母。之前有个不长心，来替玉帝传话的时候顺嘴提了一下公子母亲，公子连着好几天都很低落……丰韶看了也心疼。”

“哦……”那可真是不能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