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坐了一会,等到天已大亮,玉卿的心情已经完全缓过来了,长元才提出回驻地。
玉卿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时间尚早,空气里仍透出凉意,伴着树林特有的氵显气。她忽然问:“你说这种阵法,可以毁坏吗?”
长元偏头看着她。
“王后说,她们这些残魂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伤悲,不如彻底消散。”
长元沉吟半晌,才开口道:“破坏阵法很简单,毁掉阵眼即可。”
玉卿侧头审视他的神情,忽然问:“阵眼不在子受的墓室?”
长元咧嘴一笑:“你也看出来了,那个墓室灵气并不充裕。”
“那阵眼在——”玉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的躯体是不是靠着这个阵法温养出来的?”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当初长元是怎么说来着?
“……有人把你的魂魄收集起来,并你的一条狐尾一起放到灵地去安养,你才能生出新的躯体。”
灵地指的是这片王陵。这个“有人”是什么人?
玉卿的目光锐利起来:“强行留住行将陨落的神灵,是逆天,不可能不付出付出代价。”
“是啊,很大的代价。”长元低低地说。
“小六,”玉卿紧盯着他,“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舅舅?”
能想出并且催动这样的阵法,三界找不出第二个。况且,手上拥有她的狐尾的,也只有定桃。
又是沉默。长元把头低得更低,压根不看她。
玉卿捧着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看着我,说实话,你舅舅做了什么?”
狐族有一些独属于他们的术法,比如玉卿现在用的这一个。若是对方法力足够强,直视他们的眼睛时,即便是上阶神灵,也会不受控制地说或者做一些事。天界的闲人给这种术法取了个独到的名字,叫狐族的魅术。
长元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小六!”玉卿急了。
“左不过……”长元抓住她的手,偏开头,轻声道,“是一命换一命。”
说完话,长元才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忽地一紧。
回神看玉卿,她的一双眼睛睁得有些大,里面的情绪,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满含怜惜。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你别问了,”他闷闷地又偏过头,“我不想说。”
玉卿抽回双手,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问:“阵眼在哪?”
长元朝他身后某个地方一摆手,一把长剑从他袖中飞出,在树林之上划了一道弧线,最后笔直下落。剑尖入土时激起一阵沙尘,紧接着,一股纯净的灵气自那一处喷涌而出,消散于天地间。
长元收手,那把剑又飞回来,临近他时散作光点,又被他收入袖中。
“走吧。”他明显不想多说。
回去的路上,长元飞得很慢。玉卿也不催他。两人静默着飞了一路,眼看钱塘江出现在眼皮底下了,长元忽然说:“舅舅本来是把我交给我兄长的。”
玉卿回想着长元那所谓的“兄长”,好半天才想起来,长元的父亲有一个原配,给他生过一个儿子。长元没有管她是否知道兄长指的谁,接着说:
“兄长待我……还算不错吧。不过嫂子不喜欢我。那时兄长还没有去封地,我们住在朝歌。我房门外有一棵柏树,年纪挺大了。我常常坐在屋檐下同他聊天。后来给嫂子看到了,她闹着让我兄长把我送走。”
玉卿不觉想起当初她在朝歌城外的土坡上见到的那个孩子,她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玩?”话语里满是倔强,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望公去往封地前,来看过我一回。嫂子言语明里暗里都想弄我走,望公看不下去了,就说带我去齐国住一段时间。后来,我就一种待在齐国。”长元说到这里自嘲似的朝她笑笑。
他们捡了块离驻地不远的草坪落了地,正是两天前季延带着玉卿落地的地方。
甫一落地,孟珍就从林子里跑了出来。
“公子,苏上仙,可算找着你们了。”
“什么事这么急着?”长元恢复了往日的闲适,口气淡淡的。
“青缃府派了人来,天明才到的,说有急事要请公子去一趟。”孟珍站定了,打量他们两个,“你们去哪里了?”
长元笑道:“夜里睡不着,出去散散步。”
孟珍显然是不信的,散步凭什么还要带着旁人。不过要紧的也不是这个。
青缃府这个地方玉卿曾在长元的书上读到过,是位于天界和人界之间的一座仙府,其主人阳川子受了玉帝敕封在此看管典籍,平日清闲时也带些有慧根的徒弟修炼。
来找长元的是阳川子的首徒,道号须察,模样不过弱冠,实际上已经六百岁了。他同驻地的族长坐在议事的大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到孟珍领着长元和玉卿进来,他立马放下了茶杯站起来。
“长元公子……”须察躬身行礼,再抬头看见他身边的玉卿,愣了一下,犹疑着是否应该也向她行礼。
长元懒得跟他客套,劈头就问:“出什么事了?”
须察从玉卿那里收回目光,低眉道:“师父急找公子,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哦……”长元应了,又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师父交给我一只蝴蝶,是蝴蝶牵引我来到此处。那蝴蝶——”须察左右看看,却没有找见蝴蝶的踪影,大厅外头是初秋的景色,也不像是能吸引蝴蝶的样子。他只好自己描述:“是一只彩蝶,蝶翼散发着彩色流光,很漂亮。”
这样的描述也无法让人知道蝴蝶的样子,亏得长元是这蝴蝶最初的主人,才知道它长什么样。
长元随口向族长交代了几句,又嘱咐孟珍带着玉卿四处逛逛,就让须察领路去青缃府了。
玉卿站在屋檐下看着长元飞去,皱起了眉头。
孟珍问:“怎么了?”
“说起来,我从前曾经见过阳川子几次,算是旧识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喜好收藏书简的散仙,她顿了顿,“阳川子虽有些死板,却向来行事稳重,这样急急忙忙地来寻人,却不说缘由,恐怕这事小不了。”
“不管大小,都是天庭的事,苏姑娘就别管了。”族长从屋里走出来,“长元公子让您四处逛逛,不如我叫几个管事的带您到处走走?”
“不必了,”玉卿笑吟吟,“有孟珍就够了呢。”
“也好,”族长点点头,笑道,“这丫头一贯不怕生,又是个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