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不是万俟晅的女儿，连朱降仙的女儿都不是。歆儿的亲生父母只是一对普通的山民。

万俟晅带着朱降仙游历经过那个小山村，村里正在发生瘟疫。第一个人发病的那天刚好歆儿出生，村里人请来的道士便根据这一点，说是这个女婴把瘟疫带了来。于是村子里的人由族老带着头，架了台子要烧死女婴。

朱降仙不忍，央万俟晅救下了女婴，然后又向村民们解释孩子的无辜，承诺说她会治好大家的病。然而村民根本不信，再加上道士蛊惑，他们都认为朱降仙是瘟神降世，要连她一起烧。

万俟晅不会放任朱降仙被欺负，但是碍于天庭的存在，又不能伤害凡人，只好带着朱降仙和女婴一起离开了那个山村。

那个时候，正是盛夏，村民们为了烧死歆儿，选了个光秃的小坡。歆儿之前被一个发了病的村民抢去不吃不喝放了一晚，这一天又在日头底下曝晒了许久。婴孩的身体本就弱，万俟晅带走她的时候没注意，等到他们停下来查看，歆儿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长元听说那一片地区发了瘟疫，一直在那一带转悠。他感觉到附近的魔气，很快就赶了过去。那是他与魔君，还有朱降仙的初识。

当时的歆儿已经没有救了。长元尝试过给她喂了几滴仙丹化开的水，但是没有用。朱降仙却在这时候跪了下来。

朱降仙说，她是馨兰花精灵的转世，她从她的主人——馨兰仙子那里听说过一种法术，可以一命换一命，她知道长元懂得这种法术，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这个女婴的命，只要长元能够帮她。馨兰花可医治千百疾病，她死后，只要长元用她的血制成药品，投放到水里，这一带的疫情很快就会解除。

玉卿听过馨兰仙子的名号。她是整个天庭极少数的冷美人之一，几乎可以说毫无感情。听说，是因为她觉得情感是无用之物，所以将自己的心取出来，变成了种子埋在土里。如果朱降仙是馨兰花的精灵，那么馨兰仙子恐怕是在没有了心的情况下还动了情，种子才会开花。

“万俟晅本来是不会同意的，不过馨兰花有个缺陷，就是太纯洁。一旦跟邪祟沾染，或者失去了贞洁，就会枯死。朱姑娘刚好两个都占了。”长元苦笑着。

玉卿低低地问：“馨兰仙子告诉朱姑娘的那种法术，就是你舅舅用来救我的法术吗？”

长元沉默了。

其实，定桃救玉卿的方法并不纯熟。他从很早开始就有过这样的设想，然而他不可能跟人说他有办法唤回一条命，只要用等价的生命来交换，所以他从来没有实践过。

救玉卿，是他第一次尝试。

定桃并没有告诉长元他的打算。还是施术后，长元固执地想要见他，太公望才带着他去了王陵。当时长元站在石棺旁，看见舅舅的躯体逐渐透明，颜色逐渐淡化，只是问：“她会醒吗？”

定桃蹲下来，帮他整理了衣襟，努力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会的。迟早有一天会醒的。”

因为这句话，长元等了一千五百年。这期间，他无数次地怀疑，舅舅的实践失败了，他白白耗了自己的性命。这期间，长元也忍不住偷偷地完善这种法术，至少，他想证明舅舅的设想可以实现。只是，他从未想过要去实践。

当朱降仙提出那样的请求时，长元并没有答应。可朱降仙是个倔强的人，长元拗不过她，万俟晅也拗不过她。

虽然同万俟晅相处数年，降仙从未与他有过明面上的争执，但是有一些事，万俟晅反对不了。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也知道这个孩子死活都已经回不去亲生父母身边了。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这个孩子，也救回饱受这场瘟疫折磨的人。

凡人生育，说到底是为了繁衍生息，歆儿之于她，也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她希望这个孩子能代替自己陪在万俟晅身边。

这么多年，在万俟晅看来，歆儿就是他和降仙的女儿。他乐意看到她平安、快乐，因为这是心爱之人留给他的礼物。

当歆儿身边的侍女告诉他歆儿如何怀疑自己的身世，长元又如何宽慰她的时候，万俟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歆儿回了魔君府以后直接回了房，没有来见他，他出于担心，才把侍女叫过来询问。

原本他是觉得自己借着长元的事情打压异己，可能会惹得长元不快。长元不再与他来往无所谓，但是长元若因此冷落了歆儿，歆儿会伤心。考虑到这些，加之歆儿被他禁足在府里，非常担心长元的状况，已经为此央求了他许久，他这才肯让歆儿去一趟云溪风荷。一来探听长元近况，二来探探长元的口风。没想到这一探，反而探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降仙的养父母待歆儿一直不错，万俟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怀疑歆儿的身份。他更没有想到，长元竟然愿意费心帮他掩饰。

月亮已爬过树梢，到了最高处，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树影。树影微晃，万俟晅才意识到，他独自坐了太久，蓝凌还在房里等他。

寝殿内，蓝凌还醒着——或许仙女本就不需要什么睡眠。蓝凌已换上了寝衣，由于坐得太久，下摆都皱了。听见他的脚步声，她立刻迎上来，第一句话便问：“歆儿怎么样了？”

“没事，她已经睡了。”

蓝凌不再说什么，默默地与他一起走到床边。

万俟晅忽然问：“那朵点翠海棠呢？”

“长元公子送的那个吗？”蓝凌问，“你昨日说那东西贵重，要我好好收着，我就给收起来了。”

万俟晅记起来了。蓝凌还是当着他的面收的，连着装东西的小匣子一起，就放在隔间的一个架子上。

他又把点翠海棠拿了出来，挂回了蓝凌的妆台前。

然而，熄了灯以后，外面的月光、烛光投射房内，海棠花上面的小玉璧一闪一闪的。

万俟晅躺着的位置，可以看到它。一看到这朵花，他就想到长元，而后想到歆儿，想到降仙。可是他旁边那一个不是降仙，是蓝凌。

最后万俟晅又爬起来，把海棠花收进了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