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元所谓的吃一点东西，不过是从凡人聚集的地方随便买了一些糕点，他们边走边吃着。

有一个孩子一直跟着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他们手中的糕点。玉卿便取出一块甜糕，交给那个孩子。

孩子拿了吃的，雀跃着跑了。

长元看着那个孩子跑远，向玉卿道：“这于他而言是嗟来之食。”

玉卿道：“给都给了，我不能再去要回来。”

长元想了想，说：“他回去以后，父母会因为他拿了陌生人给的东西教训他一顿。”

“可他拿了东西不是要自己吃，是想分给妹妹吃。”

长元惊奇地看着她：“你看得到？”

玉卿道：“世间因果，神灵大多能看到。”

“那，你能控制多少？”

“我不能控制。”玉卿说罢，忽然认真地问：“你能控制多少？”

“两成。”长元道，“这是东皇陨落时留给我的权力。”

他说得毫无所谓，玉卿却笑了起来：“有这两成在手，三界便无人敢轻视你。”

长元不以为然，随口问：“真有这样厉害，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想，三界之中，知道你掌控两成因果报应的应该不多？”

长元想了想，道：“还真不多。”因为他只当这是加诸他身上的责任，从来不会到处宣扬。

“那，八重天上那五个老东西，他们也没告诉你，对于因果报应的掌控，是神灵掌控三界的根基所在？”

长元听说过这种说法，然而，他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件事。

玉卿看上去很高兴，长元无法理解她为何这样高兴。不过，她高兴，他便高兴。

他们沿着一条走到头，远离了凡人。在小路没入灌木与山林的地方，长元看见阴影里站着殷霁。

殷霁向他们走过来。

长元问：“昨晚那几百的冤魂处理完了？”

殷霁答道：“戎行殿只负责羁押散落于各地的魂魄，到了冥府，便要将他们交与是非殿。”

长元点点头，又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去了一趟狐族驻地，听水长老的八公子说驻地遭了雷劫，幸而被公子挡住了。我是循着雷劫的气息来的。”

玉卿道：“狐族自我复归以来，多灾多难啊。”

“这与你无关，”长元道，“这些事针对的都是我。”

“不说这个了，”玉卿从糕点当中取出一块品相好的，递给殷霁，“这是我们方才从凡人那里买的，你尝尝看。”

殷霁没有接，而是迟疑道：“我……吃不了生人的东西。”

长元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吃不了？”

玉卿也还伸着手，完全没有收回的打算。

殷霁只得硬着头皮接了，将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他没有嗅觉，不知道糕点闻上去是什么味道，然而糕点入口后，他的舌上感觉到了一股香甜。上一次品尝味道，恐怕还是在他活着的时候。殷霁觉得自己鼻子酸了，若是鬼魂可以流泪，他现在应当泪流满面。他看着玉卿，说不出话来。

玉卿笑道：“身为神灵，弄出一点鬼魂能够享用的吃食不是难事。你若觉得喜欢，可以带一点回去。”

殷霁忙将口中的糕点咽下腹，道：“不必了，有这一点就够了……我不贪心。”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去。殷霁小口咀嚼着糕点，每一次都要在嘴里含上好一会，才舍得咽下去。吃完了，他还想像儿时那样舔一舔手指，然而意识到长元和玉卿在场，他强迫自己垂下手。

玉卿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又给了他一块。他摸摸身上，想找出什么东西将糕点包起来，最终还是长元给了他一方手帕。“多谢公子。”殷霁用手帕将糕点小心包好，放进腰间佩着的黑色锦囊里。

玉卿问：“戎行殿的事物辛苦吗？”

殷霁的目光从腰间的锦囊上移到玉卿脸色，又匆匆地移开。半晌，他答道：“鬼魂不觉疲惫，无所谓辛苦不辛苦。”

“你们那儿是不是没有什么光？”玉卿又问，看见殷霁迷茫，她又补充道，“你看上去很白。”

殷霁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背，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淡：“这个，是我生前在室内待久了。”

玉卿察觉他态度之中的异样，转而又看向长元。

长元道：“若我记得不错，你生前最后几年是在病榻上度过的。”

玉卿觉得自己心口被扎了一刀，就如当初发现子霰的手掌缺失一样。

殷霁不悦道：“公子，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不觉得。”

殷霁一噎。

玉卿叫了一声：“霁儿。”

殷霁看向她。

玉卿接着道：“我睡了一千多年，错过了太多事情，你和霰儿是我最喜爱的两个孩子，我不希望我连你的事情都不知道。”

“……是。”殷霁低下了头。

这座小山包的另一边，便是赣江，站在山顶便能看见。江水宁静，日头西斜，在江面上铺下一道金色的长影。

子宁的脚程果然很快，这会就已经带着竹笛和曲谱来了，在天上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他们。落了地，看到殷霁，他犹豫着，最终试探着问：“这位是……”

长元从子宁手中接过了曲谱和笛子，介绍道：“这是冥府戎行殿的阎罗。”

子宁惊讶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

倒是殷霁，先开口问：“他是公子府上的侍从？”

“不是，”长元低头翻阅曲谱，“他是豫章驻地族长的儿子。”

殷霁恍然大悟：“子宁是吧？”

子宁愈发惊讶：“您认识我？”

“我今日去过一趟驻地，”殷霁看着子宁，“你母亲找你都快找疯了。”

子宁闻言，立刻说：“我不会回去的。”

长元用手指，在曲子的部分段落上一抹，墨迹的颜色便加深了许多。他将标记好了的曲谱交给玉卿：“你看看这些。”

玉卿拿了曲谱，却没有看，而是对长元道：“我不会看这个。”

殷霁瞄了一眼玉卿手中的曲谱，跟着说：“公子，殷商时期，是没有这种曲谱的。”

长元只好将手中的笛子别到腰带上，而后从身边灌木上摘了两片叶子，开始吹奏。

殷霁习过音律，然而他听不懂这曲调究竟有什么异样。子宁也一样。然而玉卿，却越听神情越严肃。长元不是按照完整的曲谱吹奏的，而是只吹了他标记出的那些片段，且将片段连了起来。

虽然连起来后曲子并不怎么连贯，然而那段旋律，玉卿却熟悉。长元放下叶片，玉卿便异常严肃地说：“这是当年，伏羲谱的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