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
说不动容是假的。
任何女子,听到贵为天子的人承诺你想要的生活,答应和你如寻常夫妻一般亲昵无隙,大概都会融进着甜蜜里。更何况,自己此前所做的事情何其出格,早就足以让这样尊贵的人愤然,严惩示众也不为过。
“芙蓉?”他的眼里有几分真切,有几分着急。
“皇上您觉得呢?”我可以用了敬语,疏远而又客气,顺便起身行了个郑重的礼。
两人都明白,只要是皇上与妃子,就要有尊卑,就不该幻想什么举案齐眉,真爱也好,独宠也罢,终不长久。
我看到顾澜愤怒地指着我,一把推开桌子,摔门离去。
我起身后就一直在屋里坐着,我的心情很乱,明知自己对陆礼并无意,明知自己还眷恋过去,爱慕眼前的九五之尊,可就是做到了自己也不曾料想的决绝,大概是因为自己又回到了宫里,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娘娘。”芸娘总是能够及时出现在我身边,眼神里充满惋惜。
“他让你来的?”这样的话,我从前也问过很多次,芸娘从来不回答。
“是,皇上看上去很伤心。”她的声音也很伤心。倒是提醒了我她的身份。
顾澜派她来时,我并不知道芸娘其实是顾澜的乳母,只是后来循着蛛丝马迹才发现的真相。我拼拼凑凑,大抵得出的是这样的事实:顾澜不愿我为难,嘱咐过芸娘不许偏私,顾澜知晓宫里的花样,也叮嘱她务必将我护得好好的。芸娘确实也从未让我吃过亏,不管是在顾澜身上,还是在那么多后宫女子身上。我总觉得她是看透了后宫女子的宿命,惋惜我从自由变成拘谨。一次两次,便也相信她永远会为我筹谋,这是她第一次明着站在了顾澜那边。
“娘娘,也请您体谅皇上的心吧。”是真的痛心吧,芸娘没有等我回答便推门离开,我想训斥她的无理,却只能嗫嚅着看她离开。
看来,我是真的伤了顾澜。
是夜,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我原以为顾澜自此不会再踏足芙蓉阁,至少也会冷落我一段时间,不曾想,却是来得更加勤快,只是言语之中少了从前的亲昵。
如今,除了频率高了点,我们倒真的成了皇上和后妃。
他对我的称呼冷漠疏离,我对他的称呼也是毕恭毕敬。
“皇上”和“爱妃”的戏码来来回回演个不停。
起先,也只有芙蓉阁的人知晓真相,外人只羡慕嫉妒着顾澜对我的大肚能容不计前嫌。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开了。
沈绣锦听闻我们之间的事情,打扮得日益娇美,照样以探望我的名义变着花样地偶遇。
这一日,先是李公公照旧扯着嗓子报一声“皇上驾到”,紧随其后就出现了沈绣锦的轿撵。这样的偶遇从前也是有过,只是到底不同于从前,顾澜不再对其熟视无睹,反而主动牵起她的手,含情脉脉道,“绣锦近日愈发动人。”
我在屋子门口目睹着这一切,静静等着他们,两人面带桃花,相谈甚欢,女子的娇笑,男子的宽容,顾澜的目光甚至不曾往我这边投来,满心满眼都是沈绣锦的模样。我抿紧嘴唇,心中疼的厉害,苦涩蔓延全身。
我握着拳头,体内却感到一阵难受,忽然咳个不停。顾澜似乎顿了下,却又继续谈笑风生。我竭力憋住,将喉头甜腻生生咽下。
“娘娘何必呢?”芸娘站在我身后,语气满是惋惜。
其实我也知道大可不必如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顾澜在乎的就只我一个,我也与他两情相悦,自古女子若是被这般宠爱呵护着,都该知足,更何况自己的良人还是天下的主人。这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是我,“我不知道。”只是我唯一能给的答案,大抵还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许是女子的矫情,我原本不是这样。
两人相携走来,我屈膝行礼,道一声“皇上万岁”,却半日无人回应。余光瞥见两人已径直入了屋,只得尴尬地笑笑,假装豁达地“啊”一声。这芙蓉阁到底也是顾澜的地盘。
沈绣锦和顾澜相携走入屋内,在顾澜身侧落座,又继续说了半天,不见回音才抬头看向顾澜,瞧见那顾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芙蓉门边的背影,才不甘心地扁扁嘴,装作恍然想起的模样,感叹一声,“啊,皇上,悄悄臣妾,光顾着和皇上说笑,却忘了门外还有人呢!”而后起身往顾澜面前一站,挡住顾澜的视线,招呼着,“芙蓉妹妹,快些进来吧?可别让皇上好等。”
听听,这话,我不禁怀疑这到底是谁的寝殿。抬头看向顾澜,眼神对视一秒,他便撇开了,没再言语。
这后宫啊,终究还是看的皇上的圣意,于是我答应着,挑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落座。
我听着顾澜谈论着后宫各位,什么粉面含春,黛眉颦蹙,衣襟飘飘,滔滔不绝直至黄昏,我含笑听着他的教诲,不就是端庄得体吗,我也会。只是心莫名有些疼。
月上柳梢,敬事房差了人来。
“皇上,该翻牌子了。”李公公顺手接过,我瞧见上面摆满了各宫女子的命运。
若是从前,绝对不会有人在芙蓉阁劝皇上翻牌,谁都知道,如今这般,定然是顾澜故意为之,好教我明白若为妃子,就得接受雨露均沾。
“皇上......”沈绣锦眼神委屈,看了看牌子又看了看顾澜,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的心中苦涩,说出来的话倒是大方得体,“方才还说着俪姐姐是仙人之姿,曲通人心,皇上不若去姐姐那儿听个曲,可是浪费了这般好的歌喉。”
沈绣锦自然是被我这话激到了,猛然抬头,那眼神似乎在说着,好啊,你个赵芙蓉,你得宠也就罢了,如今失宠,这屋里又只我们两人,何苦给别人做嫁衣?
我没管她,决定权终究还是在顾澜手里。
“好啊。”顾澜答应地痛快,随手翻了牌子,是俪嫔。李如海完成了任务也就退了下去。
沈绣锦是真的委屈了,“皇上。”
顾澜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一番,劝解着要识大体。而后凑到她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沈绣锦瞬间由阴转晴,拉着顾澜起身就往门外走。
“恭送皇上。”我终于主动把顾澜推出去了。
关了门,没有目送。
听说,那天沈绣锦留住了顾澜而俪嫔空等了一夜后才被抬回自己宫里。自那次以后,沈绣锦次次都能承宠,愈发嚣张跋扈起来。
顾澜还是照旧来,也不提什么,就像是走一道流程,问一声他认为该问的事情。
顾澜到底没有下令阻了那些想求偶遇之人,相反,芙蓉阁往来的人越来越多。而我就这么日复一日,瞧着他来,拥着别人离去。一来二往,芙蓉阁倒也成了一个笑话,几乎等同于民间的那些花柳巷馆。屋里沉闷,天气晴好时我带着芸娘出去御花园散心,总能听见后宫女子叽叽喳喳的闹腾声,夸耀恩宠,夸耀家世,拼尽全力夸耀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只想着闲逛,故而打算从小道悄悄绕过,但世间之事,大抵都是事与愿违。
“哟,芙蓉妹妹?”
最先瞧见我的是沈绣锦,也不枉这些日子的频繁“往来”。
我听着那声尖锐刺耳的妹妹,顿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