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蜂山麓,一个三十来岁素衣布袍的男子拉着一位绿衫少女正匆匆地向山腰处的寺庙行去。
若是那茶棚老汉在此,当能认出这少女正是先前碰落他茶盏的那个丫鬟。
少女不算十分俏丽,但却生的满脸温柔、满身秀气。拉着他的男子除了面色有些白的厉害,倒也称得上是位翩翩公子。淡淡的胡须更是为其增添了不少男人味,若是将养好身体,面色再好一些,这幅容貌怕是也能造成那掷果盈车的壮举。
“公子……”
眼见着寺庙马上要到了,身后这少女忽的出声叫住了男子。
“嗯,怎么了,碧鸾”?
男子停住脚步,回头温声问道。看着少女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嘴角绽出一丝笑容:“怎么?还在生气那一声称呼吗”?
在他温柔地注视下,少女忽的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霎时间止不住的掉落下来。
男子有些慌,伸手去擦拭女孩的眼泪:“怎么了这是,不就是一声‘疯公子’嘛,他们想叫就叫去,公子我都不在意,你理他们做什么呀?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少女摇了摇头,冲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好半晌,少女方才开口:
“公子,我们不去云隐寺了好不好?趁着珍海阁还没发现,我们找个小村子隐居起来好不好”?
听着少女糯糯的声音在胸口处响起,荀天云的脸微微一僵,露出一丝苦笑。
抬手抚了抚碧鸾的头,忽的又想起自己刚清醒时的场景——
七名衣着脏乱的稚子小儿乌泱泱地跪了了一地,冲着自己山呼万岁,而后嘭嘭随意磕了一两个响头,便迅速爬起身来,一窝蜂似的拥挤至她的身边,一边蹦跳着伸出手一边嚷道:“我要饴糖”/“给我糕点”!
他坐在上首,疯疯癫癫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周,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皆有封赏……”
碧鸾在他身侧垂首站着,浅绿衣衫上难免被毛孩子们沾染尘土,却也不甚在意,只顾着从一只篮中取出糖果糕点,分给众小儿,略带呜咽的安抚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点吃!”
……
是的,他就是曾经的吴国第一公子,也是现在的“疯公子”!
曾经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偌大一个荀家最终仅剩下碧鸾这一个侍婢苦苦支撑,不但要满足他这个疯公子的癔病,还要费尽心思应付不怀好意之徒,十年下来,整个人已近乎油尽灯枯。
而他,也好不到哪去,十年疯癫,武道修为没有寸进不说,整个身体都被他搞得乱七糟:五藏脉轮一团乱麻,无人控制的真元更是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肆意横行在这十年里留下不少暗伤。如今的他,能发挥的实力十不存一!
在强提真元杀了一直觊觎他荀家宝藏的珍海阁执事后,只得匆匆带着碧鸾这个身边仅剩的丫鬟离开了会稽那个破败的荀家。
荀天云抿了抿嘴唇,将舌根那一丝苦涩咽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如今的我没有任性的资本;我知道我早已年过三十,也知道我不受上天眷顾;或许这辈子注定庸庸碌碌、苟且偷生……”
“但是,我,依旧不甘!不甘退场、不甘无闻,不甘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不能打报回去”!
“所以我选择杀了那狗东西,选择来这云隐寺做最后一次的赌博”。
“要知道:男人至死仍是少年”。
“你家公子我,即使是现在,也依旧不服输啊……”
再次摸了摸碧鸾的脑袋,荀天云转身,大步像云隐寺走去,在那里,有他所需求的神药——
涅槃果!
作为云隐寺独有的神药,据传涅槃树乃是与飞来峰一体,曾在天竺洲聆听过佛陀神音,故而能得涅槃之意。
服食其果者可得涅槃!
这并非玩笑话,而是真的!服下涅槃果的人会在火焰中焚尽躯体,而后会以灵魂印记中此生最盛的状态重生。
若是能从云隐方丈手中换得“涅槃果”,他就能涅槃重生,重回地意境巅峰。
他也必须重回地意境,否则,已经察觉出不对劲的珍海阁必然会紧追不舍,将他拆骨吸髓,毕竟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价值远超财帛万倍的平江水阁。他虽然还有底牌可逃脱,却也不愿意就这么东躲西藏过一辈子。
“会稽荀家,家主荀天云,求见慧慈方丈”!
云隐山门前,知客僧玄悲愣愣的看着躬身的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会稽荀家是何来路,直到“荀天云”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转了几圈,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惊愕地将着主仆二人引至内院,留下一众好奇的香客窃窃私语。
玄悲一路引着二人行至方丈室前:
“阿弥陀佛,烦请荀施主在此稍候,我去通禀方丈”。
片刻之后——
“方丈已然同意,施主请进”。
自方丈室内出来,玄悲抬手,指了指那扇虚掩的木门示意荀天云二人自行入内。
“谢过法师”。
荀天云定了定心神,长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步跨入,顿觉万籁俱寂,磬音长鸣,仿佛屋内屋外已然是两个世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室内正中,一位枯瘦老僧趺ū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数珠。
“施主携血腥之气而来,入此佛门清净之地,意欲何为”?
老僧仍未睁眼,只单单一句发问,便令他周身都如同凝固了一般,整个人如同面对上百米的海啸巨浪,几近窒息。
好在他体内虽然脉轮杂乱,真元散佚各处,难以调度,却非修为尽失。此时在外界压力下,渐渐汇聚在一起,让他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荀天云此来,愿用前周皇室所藏两部佛门典籍,换取涅槃果两枚”!
一点一点向下躬身,倾尽全力将交易条件讲出,整个人已近乎虚脱,此时在碧鸾的扶持下面露希冀望向慧慈方丈。
念珠在老僧手中顿了顿,抬起眼帘望向荀天云,斥道:“樊笼刚去,复惹尘埃。杀心既起,何来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