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公公,我又来了。”每隔半月,皇帝都会命易永康来到绛坤宫找到我,让我把皇后的起居行止都汇报给他,再由他汇报给皇帝。
看到帝后二人相互猜忌,各自盘算心中的想法,相比之下,祁阳公主和薛驸马简直才是天下人的模范眷侣。
每一次见到易永康我都恨得牙痒痒,因为是他背叛了公主,把公主将我送入宫的目的告诉皇帝。公主的死,和他也是有一定关系。
但是我现在不能表现得特别恨他,我还得对他尊敬友好,毕竟他是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红人,我还需要他为我在皇帝那边美言,因为果小姐的命还掌握在皇帝的手上。
“易大人,请转告陛下,娘娘一切行止如常,除了各宫娘娘外,并无与任何外臣往来。”我如实地对易永康转述我的所见。
“果真没有其他人了吗?”易永康又逼近我问道。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似乎在告诉我,但凡我对他有所隐瞒,他便会提剑直接斩掉我的头颅。
我依旧淡定自若:“奴才所见,的确如常。”我倒不是很怕他的威胁,足以威胁到我的,只有皇帝手中的“小果脯”。
“那是最好,对了,陛下给我下了一道旨意,我正好说与你知。”他凑过前来,在我的耳旁说道,“本月初七之前,齐书玉必死。”
“在我死之前,我要见到陛下。”我对死亡并不恐惧,只是人固有一死,不能死得不甘心。
易永康挑了挑眉,用轻蔑的眼神瞧着我:“小小女子,你的命可是拿捏在他人手上,哪还有你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天的花香尽收入鼻,稍后我又睁开了眼睛,我轻轻地说了声:“全天下人的命都掌握在陛下手里,难道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去年桃花开时,有个人单独去见了祁阳公主,谈了一些事情,陛下很想知道那人是谁?如今公主已经仙逝,我口中的答案便是我还价的筹码。”为了活命,我只能赌易永康对皇帝的忠心。
“哈哈,像你这样的女子!你真打算一直当个假太监?”易永康的眼神突然迷离了起来,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来。露出了令人疑惑的笑容。
“烦请易大人将我的话一字不差传与陛下。”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这个仇人,我是一眼也不想见到他。随后易永康也离开了绛坤宫。
我呆呆地站在这宫院内,四面都是红色的城墙,我抬头看着四方的天。在我的心里有着许多谜团和忧伤。
宫中的生活乏味且压抑,总不如在公主府自在,况且公主驸马待我如亲人一般,而在这冰冷的宫墙内,每个人都是冷漠的。一个黄门的性命就如蝼蚁一般,随时被碾碎在青石铺就的路上。
自入宫以来,我头一次掩盖不住自己的心情,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而我不能够露出一丝哀伤,我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突然耳边浮现公主那句“我要你好好活着”。顿时心里一定,似乎突然有了力量,这个力量迫着我去想办法活下去。
“果小姐,你到底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死到临头,我心里最牵挂的还是小果脯,皇帝和我说小果脯还活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骗我为他做一些事情。
当下,我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后再寻找小果脯,待我把小果脯带出宫去安顿好,再做打算。
“小齐公公,皇后娘娘有请。”
我随着引路的宫婢走进皇后宫中,只见皇后斜靠在金雕的凤座上。她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但还是撑起体力亲自问我话:“陛下又遣人来问你话了?”
“不,陛下是遣人来杀我。”我向皇后行礼说道。
此时皇后气得坐了起来,大声道:“他竟如此赶尽杀绝吗?他就那么不顾夫妻情分,等不得……”话没说完,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身旁的宫婢连忙给她按摩胸口。
他要杀的是我。皇后却比我紧张得多。我很清楚,皇帝一心想废后,不过是为了打压张尚书那一方的势力,现在朝堂上几乎是皇后一族的外戚势力,站在他的位置上,难免有压力。
如果我在皇后宫中死于非命,可以以我为借口问皇后一个疏忽管制的罪名,从而褫夺皇后的凤印,再逐步削弱外戚势力。如果我想活下去,我必须让自己不单单只是一个小黄门的用处。
“娘娘身体不适,若无其他吩咐,奴才便告退了。”我见皇后的病情越来越重,慢慢地太医成了绛坤宫的常客。
我在绛坤宫的差事,便是浇浇外院中的花,打扫落下的树叶。这是皇后给我的安排,十分合理,既不能近殿前探听到什么秘密,也不会太过为难我这个陛下派来的人。
不出我的意料,初四这一天,易永康终于传来消息:“陛下要见你。”
我跟随易永康的脚步,路过御花园,御花园的桃花开得非常热闹,左拥右簇,形成一片粉红色的桃花林。这里似乎集尽了天下的春天。我有点沉醉在这景色当中,我心里想:“如果我渡不过这次劫难的话,能够在这人间见到这么美的桃花林,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正想到这里,易永康突然站住脚对我说:“你们姑娘家都是喜欢花的,你再怎么乔装也掩盖不住你的天性呀,你先观赏一下桃花再走吧,今日若是陛下杀了你,就再见不到这春色了。”
“不必,陛下今日不会杀我的。易大人,请!”我面无表情地向易永康行了礼。
他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令人疑惑的笑容,没有说话。
走到紫乾殿主殿门口时,还未等传召便听到里面有瓷盏摔碎的声音。随即听到那个熟悉的音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随即黄镇平握着浮尘,领着一个小宫监从主殿走出来,只见那小宫监手上端着茶盘,茶盘上尽是碎了的茶盏。
“易大人!”黄镇平给易永康行了礼,“火着呢!易大人好生宽慰陛下吧。”
“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刘将军得知公主仙逝,拥兵在外,如今尚未应召回京述职。”说完他凑近易永康的耳朵,又补充说:“听说刘将军在边境日日大醉。因此没有回京述职。”
“多谢公公。”易永康先打听皇帝因何发怒后才准备带我进入殿内。他转身对我说:“小齐公公,看来你今日运气不太好哦!”
“不管怎样,总得一试,不是吗?”我其实没什么把握,但是想着公主那一句“你要好好活着。”我心里安定许多,情绪也平静下来,脚步稳稳地往殿内走去。
皇帝转过身来看到我,他的表情就像夏日雨霁的天气一般,在我面前展现出一副雷霆震怒之后的淡然,他淡淡地问了一声:“你来了?在绛坤宫的这两个月,过得可还习惯?”
“回陛下,奴才这两个月里活得战战兢兢,步步为营。”
“噢?可是皇后容不下你?”他表现出一脸既关心又诧异的表情。在我眼中,实在虚伪。
“不,是陛下容不下奴才!”我抬起头,瞪大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黄门,朕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他缓缓地坐到龙椅上,与我对视了一下。
我见他眼神并无恶意,我说了一句:“自然是有个好由头褫夺皇后凤印。”直指人心,是辩驳的最险手段,我如今的境地,只能搏一搏了。
“你这两个月一直在绛坤宫扫地浇花,每一次都告诉朕,皇后除了妃嫔之外并无与什么可疑之人接触?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不知祁阳为何会想到将你送到朕身边。”
“不,奴才每次都告诉过易大人,皇后接触了可疑之人,怎么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便成了如此?”我做出一个满脸疑问的表情,这一次,我要让易永康对公主的死付出代价。
“你信口雌黄!你明明每次都告诉我并无异常。如今在圣天子面前,却如此害我!”易永康果然急了起来。
“那你说,皇后接触了什么可疑之人?”皇帝并没有问罪易永康,连一点愠色都没有。
“秦太医。秦太医每次给娘娘请脉,殿中的宫婢们都会出来,奴才数了数人数,仅有娘娘的贴身宫婢琥珀在殿内伺候着。”
“那你平时怎么不告诉我?”易永康气得右手直抓紧剑柄。
“背信弃义之人不可信。我只能亲口告知陛下。”我见皇帝没有生气,说明他还是非常信任这位侍卫,我也就承认了自己并无全然告知易永康。
“太医给皇后请脉,屏退宫婢有何不妥?”皇帝皱了皱眉头。
“秦太医师承民间知名神医乔知行,自然医术高明,然而乔知行与皇后娘娘的祖父张老太爷是莫逆之交。秦太医尚未当上太医时经常出入张尚书府中。”
“竟还有这等关系!”
“自从奴才进入绛坤宫当差,娘娘便开始染上风寒,按理说是小疾,却每况日下。并且每日请脉必定屏退左右,只留下陪嫁入宫的琥珀。实在令人猜疑。”
皇帝的眉头松了起来,突然看了看我说道:“小小年纪,你果然令朕感到惊喜。”
“奴才命不久矣,无法继续为陛下尽忠了。”我向皇帝庄重地行了个大礼。
“朕早已说过,朕要你的性命无用。去年是谁见了祁阳?”他直奔主题。看来易永康对皇帝倒是真的忠心耿耿。真的把我的话都告知皇帝。
想起去年春天,那人来公主府时,我对他满是怨怼,我是很不想他来,没想到这个名字竟成了我的保命符。
并且成为我要挟皇帝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