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红了天际,大营转运场外骡马嘶鸣,蹄声“咄咄”。“嘚儿、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又不时有那车把式将鞭子抖得“啪啪”脆响。一队百多辆大车的车队正“隆隆”驶入车场,车车高堆满载,土道上片片烟尘弥漫,马粪马尿味道扑面而来。
屠魃结束了下午的修炼,吃过了晚饭,溜溜达达来到车场,看着这一派热闹景象,心情愉快,笑容浮现。
来到转运场东面的河边,看着那大柳树下,一位身材略显佝偻的老把式正在忙碌,给站在河水边的马刷洗着,马儿惬意地抖动身形,甩出一片水点,那水点在夕阳的映照下灿然四射,溅落在老把式的秃头上。屠魃露出坏笑,蹑手蹑脚,悄步逼近。待离那老把式不到五尺距离,那匹马可能感觉有些危险,退步摇头,打了个响鼻。便见那老把式急忙扭头看过来,粗犷的声音戏谑道:“哎!嗨嗨!嫩啊,还是太嫩了!”
“哈哈,老妖,想我没有?”屠魃见行迹败露,索性开口。
那被屠魃称为“老妖”的车把式凝神看了看屠魃,两只小眼睛放光,皱皱巴巴的脸上似笑非笑,酸酸道:“想你?不想。想你干吗?现在全大营的人都知道你屠魃会说话了,又是仗义陪刑的传奇人物了,又是代师授课了,厉害!哎!也不用我这老东西守着假哑巴的秘密了,也用不着我这老东西陪着聊天了,看都不来看看我了,我想你干吗!?”
把马缰绳拴在一旁树干上,伸手轻轻爱抚马颈几下,老妖嘴角一歪,小眼睛斜斜瞪了屠魃一眼,兀自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掏出一个长大的烟袋锅,伸到烟袋里装那老烟叶。
屠魃一笑:“哼,臭老妖,少说风凉话。你都知道我屁股受刑了,你以为那鞭刑是闹着玩儿的?血肉模糊的,根本走不出来。再说,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屠魃边说着话边向老妖手里抢过火柴,帮老妖点着了烟锅。
“那怎么现在又能出来了?转过来,屁股我看看。”老妖道。
“不行,臭屁股看什么看?又想占我便宜!?”
“哼,真好了?”
“真好了,是靡大帅给的御赐灵药,昨天就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下,真灵!比原来还光溜,气死你!”屠魃笑呵呵道。
“对,光溜溜的好再挨顿鞭子呗,你就作死吧,又快了。”
两人闲聊打趣着,屠魃坐在老妖身边,亲热地靠着那老汉佝偻的身子,一只手又勾过去搂着肩膀。
一道人影急速一闪,悄无声息,躲入二人身后不远处一棵大树背面,目光注视着一老一小二人,侧耳听着他们的谈话。
“再传一手吧老妖精?”屠魃嬉皮笑脸地问道。
“传你多少也没用啊,你又不赶大车,都用不上。再说脑子又笨蛋,用不几天就都忘了啊,不传。”老妖喷出一口烟。
“切,说我笨?好像你有多聪明似的。老规矩,你考我吧,看我忘没忘。”屠魃道。
“行,考你回狠的!第一,锁龙圈,必须一把搭紧,抡第二下就算你输。看那麻袋了吗?装的是酒糟,捆上。”老妖说罢吐出一口烟。
屠魃看了看大车上的麻袋,心中掂量一下,感觉也不难。
“二,登天索。就头顶这树杈,把麻袋给我吊上去。结扣儿之后,只能往上拉升,半点不许下降。”
屠魃抬头看看树杈,觉得也没什么太困难。
“三,熬牛八顿结。你至少要给我结出五顿来,咱们撤绳看,每一顿都要比前一顿力量大上最少三成。”
屠魃心道,别说五顿了,我都快研究到九顿了。
“你要是能完成了,就再传你一手更厉害的。”老妖说罢,踢了踢脚边的一捆绳子。
屠魃一喜,高兴地一拍老妖后背,跳起来搂住老妖脖子压在了他身上,小声道:“切!我就知道你还有压箱底的绝活儿!老骗子,这回露馅了吧?!你再跟我说一个,说你这缚仙索就只有一百式?老实说!到底一共有多少式?还有什么更厉害的?”
“哼,也不算有多压箱底啊,好货多着呢,你这才学多少?我还有一手“乱麻迷仙结”,那是我们斗扣儿圈子里的山尖儿!听的明白吗?从来没人解开过,就算是神仙,要是没学过他也不敢乱解,越解越紧!解?能把他解迷糊了!那,全天下,就两个人会系会解,还有两个,都是会系不会解的,那都不算数。除此之外,没别人了。你要是学会了,就是天下第三人。唉!另一个会的现在都不知道还活没活着了,搞不好你都是天下第二了,呵呵。”老妖说着,叹了口气,似有惆怅之意,又自嘲地摇头笑了笑。
“好,老坏蛋,看本小侠给你表演一个。”屠魃听得心神往之,热血沸腾。起身抄起地上那捆绳子。
“所有扣儿只能用一根绳子完成,而且必须三扣连环,我只数十个数。”老妖阴恻恻说道,吸口烟,闭上眼。
“什么?!老东西,你还是不是人!?”屠魃怒骂。
“十”老妖开始喊数。
“耍赖!还没说开始呢!”屠魃大喊一声,手中急急打绳结,冲向大树:“重新喊数啊!不许耍赖!”
“九”
“老坏蛋!”屠魃骂了一句,抬头看眼树杈,找到一杈比较结实又不太高的,挥臂将刚打好的一个大大绳结用力抛上去,那绳结在树杈上飞过又落下,屠魃看准时机,猛然抖动手中绳索,再猛然一拉,只见树杈上那大大的绳结蓦然松散开,一截绳头从树杈另一面垂了下来。屠魃纵身一跃,伸手去抓,差了不到二尺,没抓住那垂下的绳头,有些慌了。急忙后退几步,瞬间冥想丹田,只见丹田中那莹润的真元一个爆闪,屠魃只觉四肢百骸传来一阵舒畅感,似乎浑身上下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再次纵身一跃,轻轻松松飞身而起,竟然越过了树杈,慌乱之下,急忙抓住绳头飘然落下。
屠魃心中暗喜:真阳诀见功了!
稳稳落地,急忙又将那绳头捋过六七米长,抛向大车,估算着距离差不多了,把住绳子中段,口中念叨着“熬牛八顿结”,在手中勾、拧、盘、绕,穿梭一番,再度结成一个绳结,顶在膝头用力将绳结勒紧,再挽出一个绳环,将之前的绳头穿过,十几下猛拉,将那绳结升到了树杈上固定下来,疾跑几步,抓起之前抛向大车的一股绳头,冲向那麻袋。
“五”老妖坏笑着数着。
“老坏蛋,你数的太快了!六七八呢?怎么不数!?你耍赖!”屠魃急切大喊,边喊边用力提起麻袋一头,将那麻袋竖立起来,咬着牙喊了一声“锁龙圈”,果然只是一挥手间,将绳索环绕过麻袋,绳头精准搭在了绳索上,手法使出,眨眼间打了一个结。
老妖在一旁抽着烟袋,暗自点头。
屠魃再次纵身一跃,抓住树下挂着的绳子,双手轮换快速向下拉动,只见从树杈处连接了麻袋的那股绳子快速崩成一条直线,屠魃大喊一声,双臂用力一拉。那麻袋被拉得向上一升,离开大车荡向树杈下面。屠魃再勉力猛拉几下下,麻袋开始升高,拉动几把之后,那麻袋果然是只升不降,悬在了空中。
屠魃得意道:“看看,登天索玩儿的挺厉害吧,一点都没下降,只能往上走,看,松手了,没掉来吧?”
“二!嘿嘿嘿!还没升到顶。”老妖已经站在了屠魃身边,一脸坏笑,摇头晃脑摆屁股,无比嘚瑟地看着屠魃喊着数。
“什么?三四呢?又不数?!”屠魃气急败坏,见那麻袋边上还余着一段绳子,眼光放亮,将那段绳子捋过一段,手法使出,瞬间打成一个绳结。
老妖见屠魃手法有变,诧异之下低头看屠魃的手法,却不防屠魃抖出绳环,“唰”的一声套在老妖身上,猛然一拉,将老妖上半身连同双臂紧紧捆绑起来,和那麻袋连在了一起。
“诶!小混蛋!干什么!?小兔崽子!”老妖情急之下大骂,无奈两个手臂都被捆得死死的,只能伸腿去踢屠魃。
“嘿嘿,老坏蛋!叫你给我使坏!”屠魃灵巧一闪,坏笑一声,神情专注,丹田中真元爆发,双膀奋力,刷刷刷刷十几下间,竟然将那老妖和麻袋一同拉升了起来,不几下便升高到树杈。
老妖双脚悬空,双臂被缚,又是惊恐又是愤恨,破口大骂:“他妈的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我教你这么多本事,你就这么报答我是吧?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赶紧放我下来!妈的!”
“嘿嘿嘿!”屠魃缓缓踱步,面向着老妖,笑容灿烂:“喊到几了老坏蛋?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有本事你再数快点啊。哼!”
屠魃说罢四处看看,捡起一根树枝,撅掉小枝杈,挥手打在老妖屁股上:“你还敢骂我?!嗯?!听说过鞭刑吗?小爷今天让你尝尝看。
啪!啪!“我叫你喊完九就喊五!”
啪!“我叫你连三四都不喊,直接就二,是吧?!”
啪!啪!啪!
屠魃边说边不时打上一下,围着老妖转转着打。
老妖听说喊数一事,颓然一笑道:“一!行了吧?算你数到十之前完成的行了吧?算了算了,算你过关了,赶紧放我下来,我教你不就得了?”
“呸!”屠魃阴阳怪气道:“你说放你下来就放你下来啊?刚才给我使坏的时候那么牛气冲天的,现在软了?晚了,哼!”
“啪!”
“啪!”
屠魃随手打着,好不惬意。
“妈的!行,你小子跟我……诶呦……行,我他妈还就不教你了,你打死我……诶呦……你真下狠手是吧!?行,我就不教你,你打死我得了……诶呦诶呦……”老妖不屈不挠。
“行!你狠。那我就只能更狠了。听说过水鞭子吗?就是沾了水再打,你等着,我沾点水去……”屠魃不再理他,拿着树枝去河边沾水。
“算了算了!我不狠,你狠,你狠!行了吧!?算老坏蛋求你了,快放我下来吧……放我下来马上就教你……”老妖终于软了。
“哼!”屠魃轻蔑道:“我还以为有多狠呢?!呵呵,哼哼,切!我还不知道你?放你下来你立马就变脸。”
走上前,将绳索两根绳索中的一根崩紧,再将另外一根用力一拉,麻袋和老妖渐渐下降,待快到地面,屠魃便停手道:“行了,就这样吧,等你教完了,我就把你放了。你要是不好好教我,就在上边吊着吧。”
老妖大怒:“敢!?有这么教的吗?少废话!赶紧把我放下来,再废话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屠魃也不争辩,只是轻声道:“你知道我用的什么扣吧?锁龙圈诶!你教我的,知道厉害吧?嘿嘿,越勒越紧,时间越长你越受罪,要是时间再长,你这老胳膊就废了。你能坚持多久?我不着急学了行吧?我都学了一百手了,干嘛还在乎少学两手?累不累?不学了,我倒就想看看你能抗多久!嘿嘿。”
屠魃说罢,一把抓住老妖裤带。
“干什么?!”老妖大惊失色。
“鞭刑,听说过吧?那得扒了裤子才打呢。”屠魃说罢开始解老妖裤带。
“诶呦!诶呦喂!屠魃!你小子,行……行……你真行!诶呦……行啦,我也不讲究了,教就教吧,哎!算我交友不慎,怎么教了你这么个混蛋啊?!你……过来学吧。”
屠魃从大车上找到另外一根绳子递到老妖手里,两人一个吊在树上教,一个站在地上学,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地讲起那“乱麻看家扣”来。
大树后隐藏的身影,努力地侧耳聆听,却也听不清什么。
不到一盏茶功夫,教学完毕。屠魃哈哈赔笑道:“老坏蛋,今天可是你自己害人不成才被罚的,没错吧?”
“你!”老妖语噎,愤懑已极,想破口大骂,却又担心屠魃玩出更狠的,半晌颓然笑道:“行,都赖我,行了吧?屠少侠?胳膊都快废了,赶紧给我松了吧!明天还要出工呢。”
“哼!嘿嘿,算你识相!好吧,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这次就饶你了。这一袋子,都是给你带的,几天不见,还挺想你个老坏蛋的。明天我请假了,去县城赶集,要是回来晚,就不来找你了。记着,以后少犯坏!”
屠魃说罢翘起脚,伸手在老妖鼻子上狠狠刮了一下,又跳着将手中的布包袱套在老妖的脖子上。这才揪住老妖身后绳索上的一个绳扣头儿,猛地一抖,绳索松开,老妖掉下来,软软的坐在了麻袋上,哼哼唧唧起来。屠魃“呵呵”笑着跑了。
大树后的暗影依旧不动声色,悄悄露头看向老妖。
只见老妖缓缓揉搓着胳膊,喃喃骂道:“小王八蛋,还敢来?我非整死你不可!嘶!真他妈狠啊!”
过了一会儿,伸手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包着两壶酒,一个油纸包,另有几块膏药。打开油纸包,是一根大骨头棒子,一大块酱牛肉和几块五香豆腐干。脸上露出笑容,拧开酒壶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哈”的发出舒爽的声音,瞪大眼睛赞一声“嗯!好酒!”,便捧着骨头啃起来。
再喝上一大口,美得颠起了腿,望着天边火红的夕阳,喃喃念叨一句:“小王八蛋,算你还有点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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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里的暮鼓响起,已是晚七点。萧先生的书房,屠魃一身洁净,恭敬行礼道:“先生,学生想请您再教一个新的笔划。”
小陆老师在院中,拉起拳架,缓步而行,练功兼护卫。隔窗看去,烛灯下,师生二人,一老一小,专心致志。萧先生提笔示范,写出一竖,落笔严谨庄重。屠魃凝神观摩,细细体味个中意味。萧先生再写了一横加一竖的十,待讲解完,又在十字交叉下面加上一长横,便对屠魃讲着土字的写法和笔顺、结构。随后又示范了士、王、圭、正、工、上、下、止、非等字,耐心讲解,非常细致。
院中,一道黑影出现,在陆老师耳边窃窃低语一番。小陆频频点头,若有所思,两人有问有答。
听到院中动静,萧先生隔窗看到小陆打手势,便送走屠魃,嘱他回去认真习练。
屠魃急忙告退,出了先生家,直奔督造营,一进门便被当值官拦住,递给他一个包裹,道:“来取刀吧小骗子?拿走吧。”
屠魃大喜接过,打开来看,里面整整十支发钗,跟瘦爷爷图中所画一模一样。将其中唯一雕着蓝银草花纹的那支拿在手,轻轻拔出。
只见那一对儿刃身色泽乌暗,细看之下确有均匀的褐黄色暗纹,正是封天剑残片打造的那柄二指锋,急忙收好。再拔出另外一把,刃身乌黑,正是用摩岩玄铁打造。在手上掂掂分量,看准堂院里试箭的靶子挥手抛出,那二指锋悄无声息飞去,插在靶子上,直没至柄,甚是轻巧容易。又在墙角找了块废铁条,拿出那把“封天”二指锋,挥手斩去,“嚓”的一声,铁条应声而断。
“哦!”屠魃轻声惊叹,眼睛睁大,嘴角上扬,露出幸福笑脸。
屠魃回家洗漱完毕,急忙取出心爱的《慕神记》,将那烛火挑亮些,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睡觉还是要睡的,屠魃一手伸在被子外面,轻轻抚摸着《慕神记》,幸福地闭上眼睛,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