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天还黑着,屠魃洗漱完毕,打开包袱,喂了那一笼子鸽子和一群家雀,又去喂了乌鸦墨丽、小七子、猫头鹰黑影、鹞子勾勾,这一众忙活完了,最后去喂了喵喵小黄,这才整整衣衫,背好了包袱,走出家门。见小黄喵喵叫着要跟自己出去,急忙横声把牠呵斥回去。
临出大营,还看到有兵士在顺墙根抓蛐蛐,心道:“呵呵,准是金大将军给派的活儿。”
出大营向西,是一大片平缓的开阔地,不远处就是小月河,过了河,就要进山了,屠魃双手捧起清冽的河水喝了几口,甚是舒爽。回头望望,远处的大营,依稀在目,而近前数十丈宽阔的河面,被皎洁的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屠魃低声赞了句“好美”。
转身快步走过漫水桥,在河滩上行走百余丈,便钻进山林。这大葫芦岭,是往来县城的必经之地,月色虽格外明澈,但随着林木渐密,枝丫间透下的月光越来越少,脚下路越来越暗。好在屠魃练得好眼力,行走依旧稳健。空气清新、虫鸣悦耳,屠魃心情愉快,便随手打出自己编的炼体拳中的基础拳架,边走边练。
刚打出十来拳,进入山林也不过几十米,突听“倏”的微声,眼前一花,瞬间双脚离地,脖子一麻顿感全身无力,惊慌之下欲待呼救,喉咙却被紧紧扣住,屠魃心惊胆颤。随即感觉自己被人提着奔行,轻飘飘地纵跃如飞,树叶、枝丫从眼前急速掠过,栖息的野鸟也被惊得振翅乱窜。突然一个急剧拔高,屠魃心中骤紧,被人提着蹿到了树上,随手扔在一支粗大的枝杈上。
只听一个狠厉的声音低声道:“别动!打劫!”
屠魃一动不动,只见面前那人一袭黑衣,又以黑布包头蒙面,只露出深邃的双目,恶狠狠盯着自己。
待发觉对方抓着自己喉咙的手稍微松开,便轻声道:“我不动,我不动,要什么您尽管拿走,求您别害我性命,可好?”
屠魃瑟瑟发抖,上下牙禁不住地“嘚嘚”磕碰。
“嗯。”那人也不说话,把手松开,屠魃这才感觉身体能动了。
“那我把东西都掏出来?可好?”屠魃轻声问道。
“嗯。”对方依旧无言。
屠魃跪在树上,打开包袱,每摸出一样,便小心放在树干上。一盒火柴、十枚铜钱、一个药丸是金沅给的,然后是萧先生送的那柄俪珠小刃,最后恋恋不舍地掏出那本《慕神记》首卷。
“还有!”那人一巴掌把东西都扫落树下,凶巴巴说道,显然这些并非他想要的。
看着那本《慕神记》被扫落树下,随着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坠地,屠魃心中一疼,眼神变化,愤愤道:“真没了,我真的很穷。”
“没?!”那人恶狠狠道。
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瞬间迎面扑来,那人微微抬手,只见那人肩头隆起,手臂前伸,手掌中幻化出一个虚幻的恶蛟之首,密密麻麻的鳞片撑开,二目微眯,巨口微张,四只尖利的獠牙露出,一条分了叉的信子灵动探出,向自己面目舔了过来。
随着那蛟首逼近,冰寒刺骨的怪异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更觉心脏都要背冻住一般。屠魃胆战心惊,竭尽全力向后仰头躲避,连忙道:“有,哦,还有根破绳子,我也不要了,命要紧。”屠魃说罢从腰间解下一根盘好的细绳,随手一抛,挂在了旁边一杈高一些的粗大树杈上,另外一头掉在了脚边,便拿脚向前踢了踢,双手一摊,示意真的没了。
经常陪着童爷爷上山采药,屠魃习惯了出门带一盘绳子,山里遇到好药材,就登高爬低去采一些,常要用到绳子。
屠魃暗中疯狂催动纯元,胸腹间一股融融暖意徜徉,气血涌动,肌腱暗自蓄力,那镇压之力也悄悄消退。
“老实!”那人不知屠魃体内变化,上前一步,伸手在屠魃身上摸索起来。
屠魃双手放在脑后,盖住二指锋,眼神凶厉起来,任由那人搜身。
那人弯腰搜摸一番,见没有别的东西,起身恶狠狠凝视屠魃:“不想活命了?”
“想。哦!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小东西。”屠魃阴恻恻说道,双手去拔出发簪,因手里还拿着那块包袱布,那人也并未看清什么,但其实屠魃已经暗中将那二指锋拿在了手里,左右手各持一柄。
“拿来!”那人伸手。
屠魃右手拿出一物,是一把二指锋,只露出细巧的刀柄向前递去。那人见一物细小古怪,眼中放光,便要接过。
眼见着对方欲接手,屠魃将那柄二指锋连同那片包袱布一起向左上方猛然一抛。
那人见状,本能地急忙伸手去上方抓,却不防被那抛起的包袱布挡住了身前下部的视线。
而在这视线被挡的瞬间,屠魃毫不犹豫同时做出两个动作,左手二指锋蓦然向前一刺,同时向右纵身一跃,抓住那之前挂在树杈上的绳子,急速向下坠去,疾如流星。
左手那蓦然一刺,毫无窒碍的插入那人左大腿根部的腹股沟,拔出之前手上用力一剜,让伤口内部创伤扩大。两个动作悄无声息、一气呵成、瞬间完毕。坠落的同时,屠魃向上看去,月光照耀,树上隐隐的有一片血腥的红色迸发开来。
那人脑后酥酥发麻,大惊失色。没想到在自己强大的灵力威压之下,屠魃竟然还能动如脱兔、行动自如。大意之下已是上当受伤,低声闷哼一声,忍着左腿剧痛,微曲右腿,欲要跳下树枝来擒屠魃,不想刚要起跳,这用来支撑发力的右脚已被一根绳索套住,一股大力带动着绳箍“刷”的一下急速横拉而去,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失去平衡,被拉倒在树杈上,急忙伸手攀住身边枝杈这才稳住身形。
原来,之前屠魃扔掉绳索的时候便有了布置,绳子搭在右侧稍高处一个结实树杈上又垂下去。而当时留在脚下的一端,本就是个做好的活套儿,之前看似随意地那一踢,活套正好布置在两人之间。当那人向前迈步的时候,便已经自己入了套儿,只是那套软哒哒、乱糟糟的耷拉在树枝上,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出来是个套。可当屠魃急速下坠拉动绳索的时候,绳索通过在稍高处树杈上滑动,就变成了向上收套,正好箍住那人右腿,又以屠魃飞身下坠之力将其猛然拉到。
此时那人左腿重伤用不上力,右腿又被绳索拉紧,急忙侧目查看,只见缚住了右腿的那绳索崩得笔直,挂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低头看去,绳索另外一端被拉下去三丈多长,系在了一株小树干上。更是骇然发现,自己的血哗哗如注的悬空流下,便知道不是一般的小伤,连忙一只手用力按住伤口试图止血。右脚用力拉两下那绳索,可稍一用力便牵动左腿伤口,按住伤口的手能够明显感觉到,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喷射出来。不敢再随意用力,无奈之下停住动作,冷静思索办法。
手止不住血。
血,依旧狂流。
静夜中,激射而出的血流在空中晃动着散开,砸在地面或草叶上,传来密集如雨点的“噼噼啪啪”溅落声,洒下一片腥红。
那人索性放开攀住枝杈的手,让身体被绳索倒挂在树上,虽只是这简单的动作,也加速了血流。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斩断脚上的绳子,身体朝下坠去。
此时屠魃就侧身躲在十余丈外一株不算很粗的树干后面,努力屏抑呼吸,心里知道,面对高手,绝不能乱跑,随便是飞刀或者投石都能轻轻松松要了自己小命。可若是藏身太粗的树干,一定会更容易被发现,反而不如这种普通粗细的树干来的安全,反正自己身材瘦小。
感觉呼吸的声音还是有点重,便努力冥想丹田,丹田中那皎如明月的纯元催动起来,呼吸果然平稳细巧了下来。
那人伤重落地,并未展开追捕,反倒是席地而坐,一手用力按压伤口,一边侧耳倾听。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便干脆开口朗声道:“小娃子,我知道你走不远,听着!咱和你没有深仇大恨,你自己出来,我饶你不死。你不出来,被我捕到,我必定断你一身筋腱,剐了你那小鸟,让你生不如死。快点!”
说道最后两个字,那人断喝一声,屠魃受到震慑,心神一颤,呼吸不稳,全身哆嗦起来。
那人似乎听到了一点动静,缓缓看向屠魃这边,随即勉力向这边慢慢爬过来,只是因为不敢触动到伤口,移动很慢。
屠魃不为所动,心中很确定,自己那一刺,绝对割断了那人的股动脉,而且抽刀之前的一剜,又破坏了周围的血管。这种快速失血下,不过几分钟而已,必然因失血过多而昏厥、死亡。而且,这个位置的血管上端在腹腔内,根本无法止血。
暗自告诫,要做的,就是在这几分钟之内,隐藏,躲避,不犯错误,不被对方临死拉了去当垫背的。
依旧极力调整呼吸,只觉得心跳声犹如擂鼓,神魂震荡,双腿不受控般哆嗦着,用力抓紧一根树枝才勉强站定。
那人但觉腿上血如泉涌,手指伸到伤口深处去,依旧阻不住血管喷血,不得不停下来,用匕首割破裤子去查看,只见腹股沟处一个两寸长的拐角形刀口,血肉翻开,此时手指压着,仍是血流如注。若是松开哪怕一点点,血便如同泉水般汩汩冒出。见此状况,心知是切断了大血管,如此失血下去,极快地便要亡命此地。若要起身追捕,恐怕人未抓到,自己几个呼吸的时间便会因失血殆尽而昏厥。
那人想到这里,无奈的摇摇头。已经感觉到屠魃就在不远处潜伏着,可眼前的十余丈,于他而言,犹如天堑般难以跨越。仰起头,慢慢地向屠魃所在方向爬过来,勉力维持淡定的声音喊道:“图……图财不害命!杀人的事我不干,那小子,赶快出来,大丈夫言有而信,都说了不要你命,便不会食言。出来!”
屠魃感觉到声音越来越近,心跳益发剧烈,强行闭紧双眼,深深呼吸。
纯元催动,耳目清明,能清晰地听到那人的逼近,八丈,五丈,三丈,……
屠魃蹙紧眉头,咬咬牙,悄悄脱下上衣,提在手里,深深吸上一口气,冥想丹田,纯元爆闪,猛然将衣服向左前方甩出,人却如箭般向右前方飞冲而去。
只听“嗖”的一声,一道身形瞬间扑飞而出,双手抓住衣服的一刹那,蓦然扭头向屠魃看来,却是身在空中难以改变方向。
屠魃也正边跑边侧头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却见那人并没有追过来,而是“咚”的一声直挺挺的脸面向下栽在了地上。
屠魃心头狂跳,躲入一株大树背后,露头看去,见那人趴在地上,浑身剧烈痉挛抽搐,知道必定是刚才倾力一扑,导致失血过多,开始陷入昏迷。
不再犹豫,一咬牙,“倏”地窜出,待到相隔丈余便拔地而起,凌空朝那倒地的身影掠去,右手反握二指锋,左手压在右手虎口之上,双手合力,狠狠一刀插在那人的脑后窝中。随即一溜翻滚,滚出一丈开外,变成单腿跪地,全神戒备。
良久,那人再没一点动静,屠魃身子一软,躺倒在地。突然又不放心,再度爬起来,凝神查看那人,见那人脑后插着二指锋,依旧一动不动。便起身捡起一块石头走近些,欲要砸向那人头颅,可想了想,又抛下了石头喃喃道:“别砸烂了,得看看到底是谁呢。”
举目四望,夜,寂静无声。可能是因为害怕,也可能是委屈,屠魃泪流满面,肩头抽搐,哭声呜咽,想让自己显得坚强些,抹去泪水,仰头望月。
少顷,屠魃跪坐在地上大喊:“有人吗?来帮帮我好吗?来人呀!来人呀!我杀人了!来人呀!”
手脚并用爬行几步,靠身在一株小树上,双眼模糊,语声哽咽,不知是向谁哭诉:“可他是强盗,我没有办法,呜……这就等于是战场上打仗,你死我活的……我也有什么办法……我不是坏人!真的!!”
好一会儿,壮起胆子走上前去,从那人脑后拔下二指锋,在那人衣服上抹干净。上前将那死人翻了个身,揪下遮面黑布。只见那死人二目圆睁,眼眶深陷,嘴也张开着,面目狰狞,满脸络腮胡子,浑身是血。
探手到那人袖中、怀里、腰里一阵掏摸,搜出二十余枚金币,又有一个小小包袱,也不细看,连同一个小药瓶,所有东西统统用那块蒙面黑布打了个小包袱,揣在了自己怀里。脱下那人的靴子翻了翻,果然还有东西,那是一块小巧的乌木牌,一面雕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另一面上镶嵌着一枚银制浮雕徽章,徽章图案是一个仰天长啸的狼头。都收起来,连同脖子上的吊坠,手指上的戒指都拔下来。
大营里有铁打的规矩,必须打扫战场,不能让敌人再寻回去。谁打死的,战利品就归谁,此事天经地义。
屠魃一边翻检东西,一边嘴里念叨着:“打扫战利,得来归己,不能遗漏,必须彻底,扫不彻底,等于资敌,这可是大帅编的顺口溜呢……”
捡起自己的上衣穿好,反身跑回方才搏命出刀的那株大树下,四下搜寻,药丸、《慕神记》首卷、另外一半二指锋、火柴、十枚铜钱、俪珠诸物一一找到收好,又爬到树上解下绳子。
再回到那死人身边,看看这地方靠近大路,便用力将那死人抬到一块大石后面,免得吓着了路人。一切搞定又急忙远路跑回河边,将脏了的上衣在河里洗了起来。
屠魃很懂得这个,沾了血,必须及时洗干净,时间长了可就洗不掉了。
一边洗一边流泪,嘴里念叨着:“山神爷爷在上,水神娘娘在下,我杀人了,我杀的是坏人,是强盗。那就不算杀人对吧?也应该不算犯罪对吧?杀强盗还应该有功呢对吧?求山神爷爷保佑,阿弥陀佛。求水神娘娘保佑,阿弥陀佛。”
洗罢,就着月光看去,衣服还算干净。便一路光着膀子,甩着、抖着那湿衣服,屠魃往县城方向走去。
屠魃心中忐忑,一路上始终警惕,防着再被人掳去了树上。
天已开始放亮,约莫五点刚过,贡县县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