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地区,因全部位于九曲大河以北而得名,行政上包含一都十州一道,按地理位置则分为四部分:西北,云州、朔州、代州、北都;西南,泽州、欣州、党州;东北:保州、燕州、海阳道;东南,邯州、邢州。
数百年来,河北地区都是与北方游牧势力对抗的第一线,特别是在西北部,由于大山大河之类的天然屏障不多,地势较为平坦,这无疑给草原骑兵南下提供了绝佳路线。
前朝结束乱世后,在此地的北部边界,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堡垒、要塞、城关等设施,以阻挡北方狼族,这些设施至今还在为徐国驻扎于此的精锐军团——镇北军服务。
陆青崖来河北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现在住的地方名为秦家集,位于朔州宁武城南十五里的地方,属于朔州的南部边界地带。由此再往南三十多里,便是徐国的四都之一——拥有十万户居民的北都太平城。
而说起秦家集的江湖势力,自然得说朔风庄。
朔风庄的庄主名叫秦仲,是土生土长的秦家集人,十几岁就投了军,戎马二十余年,从一名小卒子渐渐成长为镇北军的一名偏将。但就在他快要当上能统领一军兵马的将军之时,却因为事故右腿落下残疾,不得不结束了军旅生涯。
当时的镇北大将军、靖王刘定北因为他的功绩,赐予了他大量钱财。他带着家小还乡后,置地建房,在镇外不远处建立了朔风庄,并做起了毛皮生意。由于这一带军队的影响力很大,凭借军旅时期积攒的人脉,加上秦家集地处交通要道,他的生意也做得相当红火。
秦仲退役之后不光是做生意,更是广交各路英雄豪杰,仗义疏财,颇有名望。而边境大战结束后,有数以百计的退役老兵和下级军官投奔于他,他也尽力安置,朔风庄的实力由此迅速增强,这也使得他成了这一带江湖上的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后来,秦仲又买下秦家集最大的酒楼——六合楼,把这里打造了一个江湖客聚集之地。而他自己虽然不管太多事,却也经常会来里面坐坐,跟南来北往的江湖客一起谈笑风生。
按照往年的规矩,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六合楼不做江湖生意。于是在正月十六的大清早,陆青崖离开了宁武城后到了秦家集后,就直奔六合楼“开工”。
在这里,开年头一波工也是有讲究的。豪爽大方的秦仲会让人在门口给江湖客们派发红包。虽然里面的钱不多,但讨个吉利的事情,谁都乐意。
大清早就从宁武城返回的陆青崖,此时正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走着。上元节之后,街边的绝大多数商铺也正式开始了新一年的营业,秦家集也开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杂乱喧嚣的声音充斥在耳边,穿着各异的人穿梭在眼前。
这般景象,让他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同一个时候,却是相隔千余里的两个地方。
他略显伤感的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待走过福运客栈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稚嫩的声音:“卖马……卖马……”
陆青崖循声望过去,在福运客栈外,站着一个留着短发、比常人略高、身体健壮但衣着单薄的少年,脸红通通的——应该是冻的;算不上多英俊,但也相貌堂堂,眼眸清澈,鼻梁高耸,整体看来与常人略相异;一手牵着一匹高大健壮的枣红马,一手拿着一把长约三尺的直刀,纳于鞘中,看起来很是寻常。
“在这种地方卖马?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
由于徐国长期缺少适合放牧的草场,而北方苍国的军事压力又使得朝廷有大量的马匹需求,所以朝廷对马匹进行了严格管控。民间拥有的马匹,都得在官府登记备案,以备战时征用,在以前的时候也完全不允许交易。
直到边境大战结束后,徐国完全控制了乌兰草原,终于获得了稳定的马匹来源,这才开放了马匹交易,但绝大多数参与交易的都是驮马、挽马等非骑乘马,且只有在被官府管控的马市和马场才能进行。每次交易后,官府中的记录就会做出变更。
福运客栈门口很快就聚集起了二十来人,包括陆青崖,他们都对这位少年的举动觉得非常奇怪。而少年只是不停的吆喝,没有在乎这些人投过来的异样目光。
客栈的吴掌柜快步走了出来,苦着脸对他说:“这位客官啊,你卖马就卖马,也别在小店门口卖啊!这要让那些官差和当兵的看见了,我说不清啊!”
“啊?”少年摆出一张问号脸看着他:“在哪里卖马不都一样吗?”
“你要卖,就去宁武城里官办的马市卖,别在这里卖啊!”
“可我进不了城,不在这里卖,还在哪里卖?再说了,刚才不是你让我卖马的吗?”
“你……”吴掌柜指着他,面带愠色:“你小子别太过分了啊!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可就去找秦爷了,让他来收拾你!”
少年则小声嘟囔:“在这儿卖个马怎么就胡搅蛮缠了……你们这的规矩可真烦人……”
这时,人群中有好事者对吴掌柜吆喝了一嗓子:“吴掌柜,这怎么一回事?”
吴掌柜无奈的说:“这个愣小子在我这里住了五天,吃好的喝好的,一分钱都没给过,问他要只说记账。今天我忍不住了,找他要钱,他说钱花完了,想赊欠。你说你一个外地来的,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而且我这客栈也是小本经营,并不富裕,凭啥让你赊欠?
后来我们俩吵了起来,我一气之下,就说你小子要不就去卖刀,要不就去卖马,反正今天得把欠的帐给我还了。然后这愣小子说,刀绝对不能卖,要卖只能卖马,结果就给我来这么一出,这不是坏我生意吗!”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都在指责这个少年不地道。陆青崖则觉得有些奇怪,问那少年:“这位兄弟,你刚才为什么说进不了城?”
少年搔了搔头,说道:“我是想进城啊,但我听人家说,进城时候要检查什么‘马证’。我哪有这种东西,所以才没进城。”
少年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投去了关爱智障的目光:没有马证你敢带马出来?还卖马?怕不是个傻子哟……
所谓马证,就是朝廷为了管控马匹,由官方为每一匹马发放的证件。普通百姓使用马匹时,必须携带马证,而在每一个城市和关卡都会进行检查。没有马证的话,即便能证明是忘带了,也得受罚;而买卖马匹,自然也必须有马证才行。
由于这种管控措施已经实行了很长时间,因此使用马匹时携带马证,就跟陆青崖原先世界里面开车必须带驾照一样,已经成为常识,极少听过有人会因此受罚。
当然,在不同的地方管控力度也不一样,像那些边远地区几乎就不实行管控。但在像云、朔、代三州这样的军事要地,管控力度可谓是最大的。
陆青崖对这个少年的憨批行为也很无语,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兄弟,你从哪儿来的?”
“乌兰草原那边。”
这可真是个能勾起回忆的地方啊……陆青崖努力抑制着脑中闪回画面的冲动,又问:“那你入关的时候,没检查你的马证?”
“当然检查了。”
“你没马证,他们没让你回去?”
“回去?我离家一个多月,连皮袍都卖了,好不容易才到了这边,怎么可能回去?”
“那你是怎么入关的?”
“当然是趁他们不注意骑马闯过来的!他们那些人,哪里追得上我!”
少年一脸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得意,而众人闻言则全都后退了两步。吴掌柜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对众人喊道:“诸位、诸位!你们都听到了,这件事可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还请诸位到时候给我做个证!”
陆青崖现在觉得这个少年不光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强闯关卡的性质,可比没有马证恶劣多了,刑罚自然也要重得多:没有马证顶多笞五十,没收马匹;而强闯军事要地的关卡,最低也是杖六十、徒两年,最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处斩。
正当少年眼神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众人时,陆青崖忽然听到了大量奔跑的脚步声和大量金属片摩擦晃动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少许马蹄声。
很快,他就听到大街上有人在高声吆喝:“都让开、都让开!镇北军抓捕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