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日便要到除夕了。”
红花听着玉明阳为她讲的故事,忽然侧过身去看窗外的月光。
那故事里阖家团圆,不知怎地,突然不想看着师姐用那样的表情讲下去。
可临近月末,那月亮也是怎么看都像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圆盘。
“若是连续动用轻功,还是能赶在除夕前返回去的。”
红花仰起头看着玉明阳的表情不断变化,狠了狠心,还是问了一句:“师姐,你今年不回三清观吗?”
玉明阳闭目不言,直接伸手把红花的脑袋按回到她的被窝里。
“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练剑。虽是年关,不可懈怠。”
说完玉明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红花眼力好,甚至瞧见人身子隐约有些颤抖。
于是过了半晌,红花悄悄翻窗跑了出来,想去看看玉明阳怎么样了,可她刚一出现就被玉明阳发现了。
“小六。”
玉明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掩饰不住的疲倦。
“明日晌午还要赶路,山路颠簸,你不会好受的。”
“不要胡闹,快去休息。”
红花眨眨眼,“明日还要赶路?我们不是留在潼州过年吗?”
“呵,”玉明阳嗤笑着摇头,“这地方有什么好。”
她从屋顶上跳下来,直接将愣在原地的红花抗在肩头,又把人送回房间塞回被子里,直视着红花的双眼认真的说道,“这地方就交给寒溪宗的人去苦恼吧。我送你回红花会,好好过这个年。”
玉明阳的想法完全在红花的意料之外。
原本红花以为玉明阳迟迟没有动身返回三清观只是觉得时间还来得及,却从没想过她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那师姐呢?”
红花挣开被子的束缚,紧紧抓住正要抽身离去的玉明阳的衣摆,焦急地问她:“师姐要去哪?”
月光缓缓透过窗子打在玉明阳脸上,将她的面容神情映照的一清二楚。
红花甚至能看清玉明阳那发红的眼尾,闪烁着晶莹光泽的双眸。至少在这一刻,红花清晰的意识到,她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算是玉明阳也是身处凡尘的普通女子。
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失落,会将她护在身后,会温柔抚摸她的发顶,安慰她一切都会变好。
可玉明阳不是神,她有七情六欲,也会倔强的让人心疼。
“我?”玉明阳诧异于红花会问出这个问题,仍是回过神耐心地告诉她,“我自是……与你同去。”
了解师姐比了解自己还深刻的红花怎么会听不出那停顿后的勉强,可她还是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
“那师姐也要早点休息,我们明天早点出发。”
“嗯,快睡吧。”
玉明阳就一直枯坐在房间里,直到床榻上红花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睡熟过去,她这才起身离开。
今夜满月。
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直到半片乌云慢悠悠地飘了过来,遮掩住月光。
空中零零散散开始有雪花飘落,顺着风调皮地飞进玉明阳的衣领里,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南方都这样冷了,不知道终南山那边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今年山上似乎又收了几个新徒弟,京城人氏,也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终南山的寒。
不过师尊新收了徒弟的话,三师伯、四师伯和大师兄、四师兄他们也该开始忙起来了吧。
二师伯在京城待了好几年了,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回山上过个节。若是回去了,见我和小六不在,想必也会失落吧。
七师伯和八师伯虽说常年在外面游历,但是每年过节也都会带很多稀罕物件回去。
说起来,大师兄和挽月姐姐也快成亲了吧,今年年关就该长辈们凑在一起算算日子订下婚期了。
三师兄的手艺应当也是越发的好了吧,倒是想念他过年才会做的八宝鸭了。不知道张叔手里的钱袋有没有交回到他手上,有没有记得喝酒适度。
四师兄总是独来独往的,就是过年也往往不会露脸,今年小六不在,倒也没人缠着他弹琴了,或许能还他个清净。
“我也不过……双十年华。”
玉明阳不自觉喃喃出声,泪水潸然而下。
“这大好年月怎能虚度,怎可虚度,怎说荒废……”
“可怎地……偏偏是我?”
“若是我那兄长还活着……会否是他呢?”
她死死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直到飞扬的雪花不断落进眼里,痛的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提着剑走上街头,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户户人家偶尔传来欢声笑语。
不甘心……
玉明阳拔出长剑,抚摸着剑上的纹路,浑然不顾自己的手被宝剑划的鲜血淋漓,紧紧地抓住了剑锋。
直到剑锋切断手筋,伤痛彻骨铭心,她这才回了神,看着手里的宝剑发愣。
曾几何时,她的梦想仅仅是成为像大师兄和二师姐一样,“以三尺青锋,荡尽世间不平”的侠客罢了。
现如今……她走到这里,与其说是师尊在背后推着的,倒不如说是她自己想来的。
午夜梦回时刻,那关于父母的回忆碎片,对于玉明阳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美梦,而是鞭策。
到了现在,她甚至畏惧于进入梦乡。
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想要揭开当年发生的事情,找回自己的记忆。
梦中那温柔体贴的母亲,性格温和的父亲……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们口中说的恶人。
或许是曾经拥有过家人的缘故,她始终无法像大师兄那样真正将三清观作为自己的家。
每当她要接受三清观的大家的时候,脑海里总有声音在提醒她,那样是不对的。玉明阳也就真的一次次远离,又一次次靠近。
玉明阳将剑放开,任凭那把吹毛断发的宝剑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原地,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口,便空着手向着山林一步步走去。
等她摘了草药,撕了内襟绑好了伤口,又重新从那里返回的时候,那宝剑还是明晃晃地躺在那里,未曾沾染半点雪花,晃着周围人家的灯光。
玉明阳愣了一会儿,还是把剑又拾了起来,用没伤到的那只手抓起一把雪在剑锋上一抹,简单做了清理,便收回鞘内。
她沿着来路一步步往回走着。
乌云散开,柔和的月光再次倾洒,呼啸的冷风渐渐停息,细小的雪花逐渐不见踪影。
她走回两人住的客栈,推开门,红花仍在熟睡。她便也就回房休息。
不过今天没有选择打坐。
玉明阳躺在床上,细心地处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襟,手上的伤口,随后盖好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