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在第二日清晨毁灭掉人们在暗夜里所有的假想和期待。晨光乍现，带来的不只是全新的光景，还有无法言说的宿命和无从寻觅的过去。

果然，扶玉的幻梦只维持了一夜......

他依旧是那个迷人而危险的冰冷帝王；而她，依旧是为爱走天涯，倾心为他的女侠。因为她一直被冠以他“情人”的名号，所以同寝于主营帐不是什么稀罕事，来来往往的兵士都装作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扶玉和他知道，是不一样的，同过往的每个日夜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同，所有的温柔和关切，随着暗夜的雾气尽数消散，没有了任何痕迹。扶玉自己却很看得开，即使失望，她也不习惯同他索要什么。

尤其是在扶玉杀了那个将军之后，战况愈演愈烈，海牧两族反应过来晨月的谋算，开始暗中联手。

接下来，便是停不下来的对战厮杀......

在他养伤期间，扶玉代他领军，手上沾染了更多的鲜血。即使越来越觉得自己辜负了“女侠”的名号，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杀手，扶玉心中并无半点愧疚与悔意，她的一切，只为了那个人！

只要是他的命令，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

不过他对她的情意却并没有与日俱增，某日她结束任务回来昏倒在主营帐前，他甚至没有凑近看，只是波澜不惊地让人将扶玉抬进帐内。

然后在随军医师的诊断下，她被判定为身怀有孕三个月。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身处颠簸的马车上，他甚至没有等她醒来说上一两句话，耳边传来的只有陌生暗卫冰冷的话语。

“主子说，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留在军营中，请您随属下回皇都静养。为搅乱敌方视听，主子会安排一位女子扮成您的模样，留在主子身边，请您勿要泄露消息。主子还说战况紧急，与海牧的大战至关重要，前线消息主子每月会遣人送信至皇都，请您莫要过于忧虑。”

“我会安心待产，在皇都等他得胜归来。”

“主子也说，算算时间，凯旋之日大约也是您腹中胎儿降生之时。”

“他计划周全，安排妥帖，我自然不会有任何违抗。”

“那我们便继续赶路了？”暗卫恭敬地问。

扶玉轻轻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她反应冷淡，仿佛帝王手中的牵线木偶，没有属于自己的悲欢。

知道扶玉极受帝王看重，而且武艺高强杀人见血，暗卫自然也不敢多问，继续驾车赶路。

“姑娘，吹风淋雨对您身子不好。”感受着马车外的寒意，暗卫还是忍不住提醒。

扶玉没有动作，没在意他的话。半个时辰后，车帘还是被人关的严严实实，为了腹中孩子，她终究没按着自己的性子来。

时值季夏，他们抵达皇都后风雨已停。

骄阳灿烈，宫中没得到半点消息，郊外隐秘的暗卫堂便多了一行人。扶玉在这里待过一段时日并不陌生，不过因为怀着身子，所有人都仔细着她，与当初在这里执行任务的感受还是大不相同。

时间慢慢过去，尤其无事可做便更觉日日如旧，只有每次前线战报传来，扶玉才恍然记起自己心里一直牵挂的人尚且在遥远的战场。

这样以月为计的日子好像过了许久，战报上的叙述也越来越简单，大抵是大战将至，关于他的笔墨也很少了，不过透露着即将得胜还朝的喜讯。

最近的一封信是他亲笔，他说那名红衣女子受了伤，幸好戴着面具并未被敌方认出。不过武盟也因此传信过来问询，他便将实情和盘托出，老盟主嘱咐她好好养着。他很快就会回去，那时孩子出世，他会成全她想要的一切。

“七个月了，卫棠，他终于要回来了！”因为激动，她声音有些颤抖。

扶玉半躺在床榻上，不同于四个月前战场上驾马迎敌的女将军英气潇洒，也不同于风雨淋漓的马车上冰冰冷冷不近人情。

卫棠自然也是替她高兴的，只是他还收到了另一封截然不同的书信，同样来自边关军营里那个运筹帷幄的主子。信里的内容不大乐观，帝王已经猜测到海牧联手准备了对付他的手段，他费心应对却并无绝对的把握。

他忧心扶玉，命令卫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照看好扶玉以及她的孩子......如之前一路护送她回来一样，时时刻刻注意她的状况。

所以卫棠总觉得心里不安，可又不敢在扶玉面前表现出异样。

扶玉抚摸着那封信，怀着满心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可是，那却成为了她与他之间最后的联系，他能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半个月后，噩耗传回皇都：有海族人以命为蛊，以血为符，使晨月之主猝然死于两军阵前，尸骨被毒虫毒蚁啃咬而消亡。其后，海牧趁虚而入，寒家将军领兵撤退，于栖凰边城奋力抵抗，海牧自知难敌，自觉退居疆域内。

边关暂时稳定，皇都却是炸开了锅！

各方势力交错，争夺权益，闹得不可开交。城郊暗卫堂依附皇权也独立于皇权之外，他们按照晨月开国皇帝订立的规矩易主，并未因此出现大的差错。

可是，扶玉还在......

不知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了她，卫棠心慌地在屋外等待扶玉产子时，感叹实在是宿命不济。主子突然中蛊毒而驾崩，关于新帝宫中也尚未有个结果，扶玉姑娘听闻噩耗似乎是要生产，可月份不足，胎儿和自身的安危都不甚乐观。

堂里倒是还好，只是扶玉姑娘的事足够让他焦头烂额！

五个时辰过去，从天黑到天明，卫棠一直等在外面。扶玉的嘶吼声，以及产婆丫鬟们慌乱的叫喊声断断续续地，让卫棠的心一直都揪紧。

直到，女婴的嘤咛声传来，所有人仿佛都安静了......

卫棠迫不及待要冲进去却被拦住，半个时辰后，他才看到了虚弱不堪的扶玉，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青丝软趴趴的，脸上也没有血色。

“姑娘，听得到吗？”

“他看不到了！”泛红的眼角流出泪水，转瞬便融进汗水里。

似乎因为刚成为了母亲，也似乎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即便是这么激烈的情绪都再没有卫棠熟悉的杀气涌现。她柔和的恨意和难过只能化作泪珠，什么也改变不了。

“姑娘...”卫棠也哽咽着，不知道如何安慰。

“卫棠，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抛下我？！”

“不是的姑娘...”

“陪着他的是那个替身，为什么不是我？他早就谋划好了是不是，他在四个月前就想好了一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