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棠很想说“不是”,可他心里对主子的打算是有预知的,却一直没有告诉姑娘。先前扶玉身怀有孕且远在皇都,便真的安心养胎而已,一向唯命是从的女侠不再有自己的思考,却是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抛弃。
“苍白”、“冰冷”,卫棠看着阖上双眸微微颤抖的扶玉,只能想到这两个词。
“姑娘......”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卫棠却听到了门外暗卫的传音,似乎还是很重要的事。
扶玉本来也不欲多语,见他在床榻前纠结不定,轻声说:“你且去吧,我需要休息。”
“姑娘好好休养,属下处理完事务再来看您。”
“我刚醒来行动不便,你若得空帮我去看看孩子也就罢了,不必特意看我。”
“姑娘安心。”
卫棠说完便急忙离开了,自然是没有看到扶玉刻意隐藏起来的悲伤和忧郁。那是一种与世间所有人和事物的决绝,仿佛经历了枯荣流转又经大火焚烧的草木般没了生机。
第二日,卫棠在她床前说着小女娃的模样,絮絮叨叨的样子完全没有暗卫堂主的冷漠自持。只是扶玉的状态看起来却比昨日还要差,婢女早已回禀过扶玉尚未进食,可卫棠没有办法说服她。
“很可惜,她这么可爱,却遇到我和他这样的父亲母亲!”
“姑娘您别这么说,主子虽然不在了,可您还会在她身旁。”
“我陪不了她,卫棠。”
扶玉的话凄然刺骨,让卫棠一瞬没有反应过来这悲凉的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扶玉似乎也并不想让他提前看出端倪,紧接着拿出了一枚温润灵玉,没有留恋地递给了卫棠。
“我可能什么都给不了她...除了这个。这玉是武盟的信物,父亲很早便期待后继有人,说孩儿就叫‘灵儿’。灵玉要交给她的,父亲也很喜欢女孩儿,只是如今的这局面,我倒不希望她同武盟有过多牵扯。”
“属下明白。”说完这一段话的扶玉看起来很累,卫棠只能连忙答应。
“所以啊卫棠,我求你照看她,让她可以在这里平安长大。待她及笄,放她离开......”
“灵儿公主的身份您要掩盖吗,毕竟她是您和主子的孩子,如果,她想要呢?”
“今日宫里应该已经确立新帝了吧,你也成了暗卫堂的新任堂主,照理说你很清楚,仅这一日他的女人和孩子在宫里都经历了什么。”
“属下清楚。”
他的语气显然是有一些凝滞,但卫棠对扶玉躺在床榻之上还能对外界形势如此洞察并没有产生任何疑惑,而是坦诚地回答她的问题,没有打算掩盖。
“卫棠,我不希望她因为身世而被迫陷入权力的漩涡,不论是皇宫朝廷,亦或是江湖武盟。即使这不该是一个母亲的自私,可还是希望我和你主子不会带给她难以逆转的哀伤和困扰。”
“所以您希望她成为像您一样武艺高强的女侠吗,还是成为暗堂里的绝顶高手?”
“不,我不要求她成为什么,只希望她在这里学会保护自己,在江湖寻到自己想要的。如果遇到倾心挚爱,她可以尽情去追求;如果受到伤害,会有自我本能和武盟的保护。”
“暗堂和武盟都会给她最好的保护!”
“我知道。”扶玉的表情略有欣慰,可她仅有的柔和全部留给了灵儿。恢复了苍白虚弱的样子,她复又说道:“江湖偌大,并非只一场金戈铁马之梦。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既带她来到人间,只希望她能够活得自在。”
“自在......自在,姑娘您得到了想要的自在吗?”卫棠这话问的突兀,扶玉以为是他自己的呢喃,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
“我么?自在啊!为什么不呢?”扶玉轻松地说。
想起那个人,扶玉的表情不再像昨日那么悲痛和气愤,而是展露出一丝笑颜。仿似回到了一年前遇到他之时,满满的少女羞涩和欢喜。
“你心里也在替我谴责你主子吧?”扶玉难得调侃卫棠,“在我的世界里,他就是我的天命。我努力让他爱上我,却没能带他逃离这一切,是我不好......”
“我早该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他一直是个对爱很冷酷的人,但不是他的错。”扶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她掩面抹去泪痕,声音啜泣却不显柔弱地继续说:“我记得,卫棠你那时还没有贴身保护他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说,他这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没有做任何解释。”
“可你知道吗,那时他,武艺高强却一副儒雅公子模样,我又尚且年少......偏不信他的话,总是偷偷跟着他,想着无论如何也会让他爱上我!”
“所以您抛弃了自己的一切,追随主子,终究还是得到了心上人的情意的!不过,主子是何时爱上您的呢?”卫棠看姑娘沉浸在回忆中,忍不住问道。
“何时?”扶玉清了清嘶哑的嗓音,“他说过,如果他爱我,会留给我一个孩子。因为他要做的事太过凶险,不能陪着我。所以在回皇都的马车上,我一直在想,他在营地里到底会有怎样的反应......”
“属下当时以为,您是伤心。现在想来,的确无人知晓,主子在得知有‘灵儿’公主存在后真实反应究竟如何!”
“可我想不通他为何突然接受我,以为他是忘记了当时对我都说过什么,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罢了,所以在皇都精神恍惚,身心俱疲。现在才明白,我努力让他爱上我了,并且程度比我想象得还要深的多......”
“主子对一个人的护佑便是他最大的深情。”
“是啊,即使我可以自保也得他护佑,你说他怎么这样自大?”
扶玉带着满面泪痕笑着说,让人分不清话语里的真假。卫棠不知所言,看着她尽情悲欢。
“好冷啊,卫棠,你去把窗子关上吧!”扶玉随口说。
“是!”卫棠头也不回地往窗边走去。
“姑娘......”等他回头想说些什么时,床榻上已经没了人影。
“姑娘?!”
他挥开床榻上的被褥,没有了一点属于扶玉的痕迹!她离开得突然而决绝,同他主子一样,不在乎留下的人有多不舍!
“姑娘......”他的声音颤抖而无助,无奈且悲戚。
他知道她要离开的,他知道她为何要离开的,只是知道又如何呢?他旁观这两人爱恨情仇,却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