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墨白与颜雨相见已有数日光阴,到此时已是相别的时候了。
墨白来香满园时,便引得或惊羡或妒忌的目光无数,他走时,亦然。
两人正从楼梯走下,正要道别余话几句,却听见有人说道:“嗨,嗨,看这儿看这儿!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为了吃白食的嘛?”
颜雨自是不甚在意,但墨白却听得声音熟悉,顺着声音追寻了过去,看见绒芷时,一瞬间的惊慌略过他的眼,而后又很快安定如初,这一小小的神色变化几乎瞒过了所有目光落在他脸上的人,却没有瞒过心也落在他身上的人——颜雨——况且,颜雨的心,落在墨白身上,何止几百年。
颜雨从那一瞬的惊慌中,看出了关切——那不是单纯的吃惊,而是慌——墨白几乎不对任何人留心,也几乎不会为任何事而慌张,但是,此刻,他慌了,而且,他慌张的对象是个女人——在馆子里流连千年,男女见识得多了,任何隐藏都瞒不过他如利刃般锐利的眼。
因为墨白的慌,颜雨的心也慌了,但是,他依旧是笑容满面,波澜不起。
墨白镇定下来之后,冷冷的丢给了绒芷一个他常用的嫌恶的眼神,说了句:“无聊!”之后便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往香满园大门走去。
只是在经过绒芷身边时,他轻声而不显出任何情绪的密语传送了一句:“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
哪想绒芷的耳朵却恰巧如失聪了一般,听得模模糊糊,大概只感受到了墨白专属的寒意了,还大声问了句:“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颜雨和墨白的脸色在那一刹很默契的黑了下去,墨白一甩袖子,走了。
绒芷却心想:这人好大脾气,动不动就给人黑脸,真是白糟践了那么好看一张脸。也不思虑墨白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话,只是冲着浅汀勾勾小指头,说:“走!咱找吃的去。”见楼下的座位已满,于是便往二楼走去,看见方才和墨白说话的人还在楼梯上,心想到底是熟人的朋友好说话,于是向着那人说道:“劳驾,我们也是方才那个红衣公子的朋友,请您带个路呗。”
颜雨见了绒芷二人,也是笑着点点头,带他们上楼去了。
“大哥,你那神通广大的漂亮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如今还不知呢。”浅汀压低了声音对绒芷说道。
“叫……黑土!”绒芷回道——其实她也不知墨白何名,只是见了墨白总向她黑着张脸,又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所以故意杜撰了个难听老土的名字,反正不过是用来出出气罢了,又没想过让别人当真的。
哪想,浅汀却是信了,惊讶地问道:“这么丰神俊朗一个人物,居然叫黑土!不配,实在不配!”言罢,还连连叹息,似乎在为那么清秀人物有个如此难听的名字而感到难过起来。
颜雨却把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听得绒芷的话里有玷污墨白的意思,心下更是不快,但他依旧保持着一副笑脸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信不得的,那方才走出去的红衣公子名叫墨白。”
浅汀又气绒芷骗他,又羞自己粗哑的男子声音被人听了去,怕是要暴露了,只得恨恨的盯着绒芷。
绒芷反应却快,也是笑着说道:“这位小哥好耳力,可我不曾说错呀,我只不过说了个姓儿罢了,没有说名,我称他为黑土,黑下土,可不正是墨嘛?小哥,你说对不对?”
颜雨听了,心下气这人乖觉伶俐,满口胡言,对墨白很是不敬,但面上还是挂着笑,说道:“公子说得对,的确是弟弟我唐突了。对了,我且问公子一句,您之前说要在这里吃白食,可真?”
绒芷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初来乍到,身上没有钱,可四处吃饭都要此俗物,我们没法子,只听得香满园是个好的,不收钱,也就来了。”
颜雨点头答应着,将二人带到一个清雅的包间所在,吩咐人做一桌子饭食来,带着笑脸儿赔了句罪,自出门去了。
不多时,上来了许多山珍海味,那真真是绒芷浅汀不曾见过的人间美味:各色琉璃山水纹碗盘内,鱼片薄如甲盖,白如雪,鲜胜牛羊,而茄子却不知是怎么做的,居然包藏着鲍鱼的滋味儿,普通食材尚且如此,更别说海参燕窝等珍馐之物了,更是妙不可言的,那滋味儿,就连醉仙楼的酒菜也是不能比拟的。
却说颜雨刚见墨白出了香满园的门,当他还在楼梯上时,便收到了墨白的密语,托他照看好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说那人是未央宫未来的主君,不能有什么闪失,他心下本就恼墨白过分关切他人,何况那人还是个女子,又收到这样的密信,他怕墨白又会再陷进了情爱苦楚中去,更担心自己会再一次失去墨白,于是自那时起便暗暗算计,听闻绒芷一脸懵懂说要在这里“化缘”,心生一计,故而,在把绒芷和墨白两人带到包间之后,他便径直去了香满园的妈妈那里。
算来颜雨在香满园也已待了不少时日,也是香满园里的一块招牌了,因此他在妈妈跟前还是很说得上话的,加上这几年里墨白常常来看视,光是长相就为园儿里招来了不少客人,更别说还给了她许多的银两,交代一定不能委屈了颜雨,所以,香满园里,如果说妈妈是大主子,那颜雨就是二主子,而且这大主子还习惯了听二主子的安排——毕竟墨白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任何一个馆子里的妈妈都要强不止一点半点儿了。
颜雨对一个满脸涂脂抹粉还是遮掩不了年华不再的半老人物说:“姐姐,咱们香满园儿里新来了两个要入此行的,小雨想着,这两个颜色倒是挺好,还没破过身子,又正是一男一女,正好应了山里兄弟的需要,横竖还有十余日就是日子了,不如把这两个新人给了他们吧,也省得我们费力挑选还不得好处的了。”
那妈妈说道:“就听你的吧,每年每年的往山里头送孩子,哪一次不是闹得大家伤心的,毕竟都一起待过好些日子了,不舍得送上去。就是选着送上去了,若送的是颜色好的,那是我们园儿里的亏损,若是颜色差点儿的,山里的那伙人还得来闹事儿,要求又偏得是新鲜人儿,真真是叫人焦心的,今年如此,甚好。你且叫人教他们些琴啊画儿的,好生相待着,有些本领了,没准儿还能讨得山里人的欢心,也就更照应着我们些了。”
颜雨点头称是,心中欣喜自是不用说的了——进了山里的姑娘小子,很少有活过一个月的,将这二人送去,可不正遂了他颜雨的心意,再无人魅惑他的墨白了吗?
……
秦公子饮酒作乐过后,依旧思虑着那中了寒灵散的翩翩公子的事情——理论上,用寒灵散来断灵根是不可能失了手的,任凭他是仙界天帝还是魔界魔君,都无一例外,可在此人身上,却失了效,对此,唯一的解释,就是下毒之人用的药量不足。
或许,那下毒之人并不希望伤了那人的身体——中毒之人不论是原属何界,中毒后的身体都会连正常人类也不如的,也因此常常短寿,不过撑个十余年的光景便会一命归西。
再说这寒灵散,若是用的药量足了,虽然说中毒者的灵根断了,却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痛苦,可若药量缩减,那才是最痛苦的——不但叫中毒者灵根断不干净,剩余的灵根反而还会反噬其主,那滋味可真的是生不如死。
“是哪个白痴干的这种傻事儿啊……等等,不舍得药重了人又想断了他灵根的,难道是……幽歌?”秦拾玥的脑海中跳出了这么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