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子很大，却没有人声，只是偶尔传来一些木器磕碰的声音，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一些牌位正在不安分地上窜下跳。村中房舍排得紧紧密密，但房舍或高或低，凹凸不平，而且新旧不一，一些残破的房舍甚至整个房顶都没有了。

“每个姬家人一生下来，这里就已经有了他的房舍，牌位，”王八一边伸着脖子看着门上的标识，一边慢腾腾地往前走着，“姬家人死的太多了，再来，这村子怕是要扩建了。”

姬夜心里紧了紧，他知道它说的是什么事。

“到了，”王八在一间还很新的茅草房前停了下来，用爪子拍了拍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事找我。”

姬夜没有进去，他顺着门缝往里看，屋内并没有点灯，只是从窗中透出些许昏黄的光，没有多余的摆设，仅一张不知是用什么木制成的黑漆漆的供桌和同样漆黑的牌位，牌位上清晰地用朱笔刻着他的出生年月及死亡年月，以及生身父母的名字。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他忙看向身旁，那只王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那牌位仿佛有一种魔力引着他不由自主地往里走。

他晃了晃头，往后退了退，但那牌位竟然动了，从供桌上飞出，浮在了他眼前。

他不由自主地，一点点，走进了牌位里。

(二)

世上其实是有如果的。

姬夜愣了愣，这里的景物他曾经很熟悉，但此刻看来又真的很陌生。

草甸，凉亭，连绵不断的青山。青山间，那山色与天光相接处，一条玉带飞泻而下，溅起丈余的水花。

姬夜的眼眶微微有些湿了，这是异乡人在梦里才能见到的景象啊！

“哥哥。”一个清澈而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姬夜游走的思绪。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拨开重重乱草，正向着姬夜的方向跑来。

姬夜笑了，笑中有些苦涩，他没想过还能再见到这张干净的脸。

“哥哥，长老们都在等你。”姬月终于到了姬夜身边。

“嗯。”姬夜点了点头，准备向姬宅的方向走去，却感觉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那是一只白白嫩嫩却带着些许老茧的小手，小手挂在他的衣角上，不让他走。

姬月仰着头，一双眸子里水光流转，道：“今日好不容易下学早些，早点回来陪我玩，好吗？”

他再一次笑了，弯下腰摸了摸妹妹的头。

(三)

彼时的姬家，还是完整的姬家。

姬家的门槛甚高，朱红大漆的门也修得阔气，一边悬着的牌子，用颇有古意的正楷写着“姬宅”两个字，门口的两尊大石狮子高大威猛，和一般的富贵人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和这灵秀的山景极不相称。姬家格局正，东房决不拖连着西房，主宅也绝不会和偏宅藕断丝连，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一通到底，大道的两旁，按着身份和地位排列着不同的房子，而这条康庄大道的尽头，就是姬家最大的议事堂。

但姬夜今天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那里，而是议事长老们秘密聚会的偏堂。

姬家祖上原是一对修行的兄弟，见此处风景甚好，灵气充沛，就结庐长居于此，后两兄弟分家，于是姬家便有了上姬和下姬两脉，上姬议事，下姬督查。姬家近千年传承，曾一度辉煌，但到近来慢慢没落了，直至那位不可一世的人物出世……

(四)

偏堂修在一个极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堂中如今只坐着九位长老，他们都只是喝茶，没有一个人说话。

姬夜记得他上一次迈进这扇门时，着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九位议事长老悉数到齐，而且都在幽暗的堂中阴沉着脸不说话。

也是从那一次起，他这一生就已注定要守一个人。

但这一次，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各位长老。”姬夜对着众位长老行了一圈礼。

“虽然过十五岁就可以吃长颜丹，但你也不要如此心急嘛，”阿大长老说，“你是个好苗子，将来长不歪的。”

“不急不急。”姬夜陪着这位素不着调的长老笑了笑。

阿二长老咳嗽了两声，阿大长老马上闭了口，阿二用低沉的声音说：“姬夜，你应该知道姬家门上不养闲人，过了十五岁的就是男人，也该为姬家做点事了。”

“你是个好孩子，姬家五岁至十岁习五年凡间之术，十岁开蒙，有仙缘者则习天界之术，无仙缘者则继续修习凡间之术，但这么多年也只有你既修习天界之术，又修习凡间之术。”一个一模一样的低沉声音说着。若是仔细看时，这阿二长老和阿三长老居然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二长老的左颊上长着一颗带着汗毛的媒婆痣，而阿三长老的媒婆痣则长在右边。

“那你可知天下修行天赋最高的人是谁吗？”一个颇为苍老的女音响起，这是阿四长老。

“自然是叔叔，叔叔是唯一飞升为神的凡人。”姬夜恭敬地答道，阿四长老是族中最受尊敬的女性，姬夜不敢怠慢。

“不，你的族妹姬月如今已经九岁了，离开蒙的日子也不远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说道，这是阿五长老。

“那诸位长老的意思是？”姬夜道。

“你叔叔飞升用了十三年，但有人或许能在九年内飞升，你族妹天赋较你叔叔还要更胜一筹。”阿五继续道。

“但你妹妹年纪尚小，需要有人守护，这件事你最合适，姬筠保我族繁盛至今，你的妹妹，与我族能否再续百年兴盛息息相关。”阿二又道。

“可我若是不愿意呢？”短暂的沉默后，姬夜说道。

这话如同一个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这个向来对家族言听计从的少年，是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要求的。更何况这算是个美差，一旦一人升天，她身边的人将会得到多么大的好处。

可他的确这样说了，而且还说了一句更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我愿意成为姬家的耳目。”

一时间堂中再没有别的人说话，直到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成为姬家的耳目，意味着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能过见光的日子，有功不赏，一旦有过，就是危及性命。

姬夜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父母死得早，无牵无绊。”

“但这不是你去做内线的理由！”一个沙哑却带着震慑力的声音道，这是阿六。

“但如果我想呢？我想和那些虽然没有名字，但却是姬家最重要的盾牌的人一样！”姬夜眼神坚毅。

“你这娃娃真是不知死活。”一个娃娃一般，但尖酸刻薄的声音道。这是阿九长老，一个身高不满五尺的白萝卜似的小老头。

“好，”阿二开口道，“姬家人有选择的权力，但是，自己选的路，就不会有再有回头的机会了。护卫姬月之职，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一个木讷的，又似木板般厚重的声音响起，阿七。

“我希望，姬月的新哥哥，可以对她好一点。”姬夜轻声说。

（五）

姬夜走出来，一身轻松，他做了一个他想做的选择。

他不舍，他牵挂，他不悔。

这次他要守的不仅是妹妹，还是整个姬家。

但也只有守住了姬家，才能守住妹妹。

他不会再让那件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