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个声音轻轻应了他的回答,他双眼微睁,漫无目的四处张望。
“盛熙?是盛熙吗?”
怎么可能,他已经死了。
他难得的清醒,可他心里知道确实是他。
“我已经死了。”
他顿住迷茫的脚步,立在原地,周围的一切渐渐明晰起来,退却黑暗,他才发现他正在海道湾的那栋房子里,是三十多年前的模样,不是现在富丽堂皇的建筑物。
“你终于来了,等了你好久。”
周怀岩惊喜的回头,盛熙就站在那里,和以前一样,他来的时候,他就把茶果点心拿到院子里,他为他在这里修了游泳池。
他们躺在遮阳伞下,说着平常的家事,那样的日子惬意舒适。
关键盛熙在他身边,他们仿佛是亲人。
“要喝酒吗?”
他把茶果点心一一摆好,问他。
周怀岩愣住了,是梦吗?
是梦吧。
盛熙已经死了。
“嗯。”
他点了点头,朝他走过去,准备享受这个梦。
对面的盛熙笑了笑,欢快的拿来了红酒。
如果是真正的盛熙应该不会问他要不要红酒,只能他要,然后他抱怨他屁事真多,最后不情不愿的拿过来。
看来时间和记忆都把他的“盛熙”变的完美了。
“最近公司有什么事吗?”
周怀岩躺在椅子上,放下红酒,说着以往都会说的话:“之前那些兄弟们都野惯了,让他们正经做事只会打打杀杀,没一个省心的。”
“没事,你多管管就好了。”
周怀岩看向他,盛熙也躺在椅子上,唇边洋溢着笑容,温柔和煦,他笑起来很干净,很纯粹。
不过如果是盛熙,这种时候他应该会说:“你不是老大吗?不听话打一顿不就行了,搞那么麻烦。”
周怀岩笑着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缺的,尽管说,我给你买。”
盛熙朝他笑了笑,十分贴心的回答:“不用了,你平常那么忙,缺什么我自己会买的。”
他垂下眼,偏过头。
这不是他的盛熙……
他的盛熙怎么可能那么温柔的跟他说话,一般都会把他怼的说不出话来。
“盛熙啊,这些年我做了不少事,鼎峰也不是当年的鼎峰了,那些兄弟们大多都走了,瞿家也早就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事了。”
他嘴角带着笑,仰望天空,眼睛里却满是沧桑:“你还记得你一直想要个女儿吗?若晴已经长大了,很漂亮,很孝顺……”
他眼眶湿热,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出来。
“盛熙啊,你的龙头拐杖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你喜欢的雏菊我每年都会带一束给你,你喜欢吃的那家面馆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老板去年也去世了,现在是他儿子当家,他煮的面可没有他父亲煮的好吃,没有以前的味道了……”
他陷入回忆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抬起手试图拭去泪水,才发现自己的手苍老干枯,他僵硬的放下手,许久许久之后,才笑出声来。
“原来,我已经那么老了。”
他偏头看向旁边的盛熙,他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精致干净的眉眼,嘴角的笑容淡淡的,可那双眼过于平和。
盛熙明亮的眸子里总是透着坚毅,永不屈服的顽强,他仿佛在与世界为敌,在诠释着他自己,在告诉所有人,他的人生只能他自己定义。
他的目光顺着“盛熙”的脸一直往下,落在他的左腿上,是一条完好无缺的腿。
“你还记得你失去左腿的那天吗?”
他手里摩挲着那根金色龙头拐杖:“你说你真的把能失去的全都失去了,可我说你还有我,当时,我是真的纯粹的只是想照顾你,保护你的。”
“我说了什么?”
“盛熙”笑着看向他。
周怀岩同样微笑的斜了他一眼:“你说……你喜欢女人。”
“让我离你远一点。”他扯了扯嘴角,还是将那抹强颜欢笑给淡下了。
“盛熙”顿了顿,迟疑的收回眼神,望向天空,笑着说:“啊?居然还对你说过这种话。”
周怀岩也偏过头,重新看向蔚蓝的天空,白云拂过,美的不像话。
脑海里却都是他的背影。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清冷孤寂,房间里一片狼藉,而他只能站在门口,连上去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他还能安慰他什么呢?
是他亲手打断了他的腿,还是他从头到尾都对他和别人的感情不同。
到底还是他周怀岩出了问题。
“为什么说我死了,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他歇斯底里的抓住他的领子,冲他怒吼:“我以为你跟他不一样!我真的相信过你!周怀岩!”
“滚!”
“你给我滚!”
不是的,我跟他不一样,我只是想保护你,我真的跟他不一样。
盛熙望着他时,双目猩红,眸底尽是绝望。
他最终也没有解释。
来不及解释,这份他都不敢确定的感情。
“对不起……”
他的声音暗哑,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的厉害。
“对不起。”
他又重新更坚定的说了一遍。
他不敢偏头看“盛熙”,“盛熙”也没有回答他。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如果我说原谅你了,你会放过你自己吗?”
“不会。”
他声音轻轻的:“……根本放不过自己。”
“周怀岩。”
“盛熙”看向他,神情阴郁:“这些年你确实为我做了很多事,没放过瞿瑾然,没放过张颖,也没放过你自己,可是你也没放过我。”
“还记得我死之前跟你说的话吗?”
周怀岩怔了怔,没有说话。
“盛熙”笑了笑:“我说,原来根本没有真正的释怀,有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了了之了而已……”
周怀岩的思绪跳跃至此,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他跪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床头柜上摆着的雏菊依旧鲜艳可人,可他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神情暗淡,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他看着天花板,声音淡然:“原来根本没有什么释怀,时间再久,该忘的我都没忘,只是随着时间不了了之了而已,我恨瞿瑾然,恨所有人,唯独不恨你了,所以既然没有释怀,那我就选择不了了之吧,就这样了好不好。”
“……好,好。”
他答应着他,脑子里却懵懵的,手心里人仿佛在慢慢逝去,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笑了笑:“干嘛?都陪你那么长时间了还不够,其实盛熙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他垂眸,紧紧握住他的手,片刻也不放松。
他轻笑了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这样吧,如果下辈子你是个女人,老子一定娶你,或者我是个女人,那我一定嫁给你,但这辈子算了吧。”
不行,不行!不行!
他无声的控诉着,恨不得冲过去替当初的自己做决定。
可自己的声音还是如期响起。
“……好。”
“你不会记我一辈子吧。”
“不会。”
“那就好,赶紧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女儿。”
“嗯。”
“谢谢你,周怀岩。”
谢谢你,盛熙……
他跪在床边,趴在他身上一直哭一直哭。
他的盛熙,他终究没有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