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是仲冬的日子,天气儿是越来越冷的,杜有衡晨起披了件狐领的外氅。外间雾蒙蒙的天,连着日光透进来不过是余下点子余晖。
杜有衡跨过院子里的羊肠小道,此时顾氏正在花婆子的服侍下起身,听见外间雪竹的问候声,眼里便是有了笑,语气又是嗔怪的,“瞧瞧这天光还没大亮的,又是这样寒凉的天,也不怕着凉了去。”
杜有衡正掀了外间厚重的帘子进来,一进来就好一阵哈了一口子冷气,又秀气地跺了脚,这才回道,“有衡儿可是一大早就想着祖母得紧,巴巴儿来陪祖母用早膳的,倒没想竟招了嫌弃?”
她娇娇的说着话,话里透着小意儿的委屈。顾氏便哈哈大笑,招手让杜有衡坐在她身边来,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梁,“哪里就舍得嫌弃了?”
又叫着花婆子让人摆膳,一碟子胡饼,并着一盆子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各色的小菜、糕点的,杜有衡吃得大快朵颐的,满足得眯了眼睛,尤其是那碗子羊奶羹,差点连个舌尖都吞了下去。顾氏见她吃得这样满足,也不禁笑得开心,老人家的,最喜爱孩子们吃得好、吃得多的。
杜有衡陪着顾氏说说笑笑的,赵娘子在外间听着,就边径自掀了帘子边就笑着说道,“倒是我们来晚了,可是错过了老夫人屋中的美味儿。”
身后跟着杜有兰笑意盈盈的,杜有衡就站起来,各自见过了礼。
赵娘子对着顾氏福了身道,“老夫人安好。”
顾氏拿着汗巾子拭了嘴,叫了她起身,又命花婆子搬了凳子让她坐下才问道,“有兰儿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可是缺了短了什么不曾?也不必拘束了,只管列了单子让人出去采办了。”
赵娘子便笑着说道,“老夫人放心便是。如今约摸也就剩下……”说完捂了嘴偷笑揶揄看着杜有兰,“有兰儿亲绣的嫁衣等物什儿了……”
杜有兰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广袖遮了半面的脸颊,杜有衡就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杜有兰,挤眉弄眼的,把个杜有兰弄得“哎呀”一声,转过了脸子去。
满堂的人见此情景就“哈哈”地笑,顾氏隔空连连点着杜有衡,对这耍宝的孙女满是无奈的,笑罢才对着赵娘子嗔道,“急得什么,如今可是纳采还没过。你也是个皮的,好好儿长辈拿着小辈取笑,羞也不羞。不过也是马虎不得,我杜家的小娘子可不能给亏待了去。”
杜有兰更加不好意思了,面上有些烧得厉害,还好有面脂掩着。杜有衡坐在一旁笑得正欢,却是笑意不达眼底。看这模样,阿姐似乎颇为满意这个郎君?
众人正说笑着,倒是外间的雪竹进来了,说道,“兰娘子身边的嫣红姑娘来了,说是裴家娘子下了帖子,待会子要来拜访的。”
赵娘子眸色深了,面上笑着。
杜有衡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子茶,杯盖掩了她眼底的波涛翻涌。
“可是前儿个来玩儿的裴家娘子?”顾氏闻言就道,“既这么着,有兰儿便去准备着,客人家的上门可要好好儿地招待。”
“我看倒是不必了!”顾氏话音一落,外间裴艳娇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听着步子的声音便有些横冲直撞,更遑论怒气冲冲地就将帘子撩开了,一阵子的寒凉气刺得顾氏里骨疼。
顾氏的面色就有些发沉,嘴角的笑意微微的,有些勉强,“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从前倒未见过。”
裴艳娇柳眉倒竖,到底还记着些礼数,也就敷衍行了个礼,神色间也是颇有些高傲的,“见过老夫人了,家下淄川太守家的。”也没等顾氏喊了起身就兀自起了,“今儿个艳娇鲁莽,还请老夫人原谅则个,只您家中的衡娘子欺人太甚,弄了个什么腌臜货埋汰我呢?!”
说着就将身后小丫鬟托着的锦盒子一股脑子掷在了杜有衡的面前,里头的一只白玉荧光杯咕噜噜地圆滚滚儿的滚出来,另一只也露了个泰山一角,杜有衡就惊呼一声,跳着就往秀容身后躲去了。顾氏瞧着怕是惊吓得不轻,面上就更是沉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没有了,手上的茶盏就重重地搁了,“我瞧着像是不知打哪儿来的市井泼妇,好好儿将主人家赠与的东西这样的糟蹋了去。这胆儿也是泼天的大,连着圣人赐的东西儿也敢摔的。”
裴艳娇好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最后竟是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捂着肚腹“咯咯”笑个不停,顾氏沉着脸等着她停,裴艳娇不屑冷哼,“圣人赐的东西儿,可算是笑掉了我的大牙儿。老夫人且瞧着,若是这样的东西儿也配得上是圣人送的,我都能割了自个儿的脑袋谢罪去。”
顾氏闻言,眉头就皱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花婆子,花婆子会意,将那对子和田白玉荧光杯捧着呈给了顾氏。顾氏大半生的富贵日子都过下来了,眼里自然非常人可比的,瞧着竟像是……顾氏的唇瓣抿了,面色有些严肃,看了一眼杜有衡,“有衡儿,你上前来瞧瞧。”
杜有衡掩下眼底的波澜,面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她从顾氏手中接过那对子杯子,惶然失色,“祖母,这……”说着就跪了下来,“祖母明鉴,有衡儿怎可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儿给了裴家姐姐难堪,这又让我们杜家的面儿往哪搁?又置圣人的面儿为何地?”
说着就看着裴艳娇,义正言辞说道,“更何况我与裴家姐姐也是第一次见面的,我那儿好东西素来多得是,不过一对子和田荧光杯,有甚稀奇,值得有衡儿作假?!”
裴艳娇冷冷笑了,不说话,摆明着不相信杜有衡说话。
赵娘子很好掩住眸中的机锋,施施然饮了一口茶,瞥了一眼裴艳娇,“我看裴家娘子也别急着妄下定论,我们杜家的衡娘子着实是不屑这样子的虚与委蛇。我瞧着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蹊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