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纶没有间断的开了六个小时车,好不容易到达阿灵顿市的时候,臀部已经在一台二手老车里,颠得没了知觉。
“这一路上你知道我找个加油站的厕所有多难!这么偏僻!我膀胱快要爆了!”她从车子钻出来后,就直冲旅馆的厕所,也管不了身后有什么行李。
白亚寕掩不住笑意,把她车上的行李拖了出来,拿到大厅登记去了。
陈冠纶好不容易从厕所出来,面色仍有些许苍白,看见白亚寕贴心的把行李给拿了下车,感动得一把抱住了她。
“车门锁了没?”陈冠纶担心的看着旅馆外头。
“我们这镇上连鬼都不爱来,放心吧!”白亚寕瞅了这性格急躁的同学。
“还是小心点好!你不知道我住的地方,连车里放一件外套,车窗都会被打破。”
白亚寕帮陈冠纶不容易打点好了行李,陈冠纶开了房门,一下子就扑倒在床,再也不想动。
“累死我了!”
白亚寕打量着这房间,算宽敞,不过仍是美人迟暮,疲态尽显。虽然已经是镇上最好的旅店,但这仍是三零年代留下来的建筑。
地上宝蓝色的地毯,可能从未换过,上面细密的毡毛,早被踩踏得平整,虽然没有大片污渍,却仍有一股摆脱不掉的潮湿气味。
也难怪,这小镇靠海,没有太阳的日子,不是轻雾就是浓雾笼罩,虽说诗意,小缺点就是所有的东西都潮湿不堪。
墙边一套红色的条纹绒布沙发,可能已经收拾过太多旅人的疲累,原该发亮的绒面,也给岁月消磨得见到了底布的纹理。
“你有没有读过一篇叫做“木樨花”的短篇小说?”白亚寕问脸朝下的陈冠纶,两手正按着她的肩头为她消除疲劳。
“没有。怎么啦?”陈冠纶声音沙哑中带点痰瘀,她清了清喉咙。
“这房间的选色让我想到那个故事而已,没什么。”白亚寕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画着的花样,当初的设计师应该是想制造一种圆顶苍穹的错觉。
“你只要告诉我男女主角怎样了?”陈冠纶嘴仍然对着棉被闷声问着。
“他们先后在同一个出租房间,开煤气自杀了。”白亚寕细细回想着那故事的片段,她记得女主角的冤魂自带一股浓厚的木樨花香,在身后召唤着男主角来到同一个房间,只可惜天人永隔,那场景,虽然比这房间陈旧肮脏,但同样老迈。
陈冠纶忽然从趴着的姿势倏地坐起身来,
“白亚寕!你很坏耶!明明知道我怕鬼,在这儿吓我干嘛?”
白亚寕笑看她,“不用担心,那是N城的故事,这儿偏僻,女主角在这儿是找不到剧院工作的,男主角也不会追到这么远的地儿来,光是骑马得要骑几个月才来得了啊!”
“你敢吓我,你完蛋了!”陈冠纶扑到白亚寕身上捏了她几下,白亚寕边叫痛边求饶。
两人闹了一会儿,并肩倒在了床榻上,眼神在天花板的花样上游移着。
“江远青不是说半年后会来看你吗?他有说什么吗?”陈冠纶也不拐弯抹角,直通通的就问出了白亚寕的心结。
白亚寕无话,眼神不再犹疑,天花板上的花样,忽然有点模糊。
“这王八蛋!你说他这么不冷不热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让他纠缠着?”
“为什么?”白亚寕喃喃重复了这几个字,她自己也不知道。
“习惯吧!我们交往一开始,他就是这么忙,也不是最近才变的。”眼角的一滴眼泪已经无声的滴在枕上。
“你一个人在这儿他就这么放心?到底有没有担心过你?”陈冠纶一个翻身趴着,皱眉瞪着床榻上另个苍白瘦弱的女孩。
白亚寕苦笑,“既然爱了,就只能相信,我还能怎么办?”
“你不也一个人?怎么我一个人就不行了?”白亚寕反问。
“那不一样,我从来就是女汉子,哪儿需要人嘘寒问暖的?再说我家还过得去,再不济,钱也能帮着解决问题。”
“可你不一样,你要出个什么问题,这国家医疗费用高得惊人,我上回腿摔了个洞,六针缝上你知道花了多少钱?”陈冠纶撇了嘴,“三千多美金,如果我没有买健康保险,你说,我还要不要付房租了?”
白亚寕大惊,坐起身来瞪着她,“你说什么?三千美金?我只有学生保险...”
陈冠纶偏头盯着白亚寕,“是的,大小姐!你那种保险跟没有保险差别不大,多数医生不会收,如果生病,自付额高得很。“
”你这两年可得保重,我刚捏你,你瘦到只剩一层皮,可不可以好好吃饭?你省下的钱万一到时候都给了医院,还说不定要高出多少倍呢!”
白亚寕叹了口气,觉得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她觉得闺蜜好容易来这一趟,不该有这样愁苦的开场。
“别说这个了,先去吃饭吧,也不能天天愁这些,愁也愁不出钱来,吃饱了什么烦恼都没了!”
陈冠纶打开了行李箱,拿出了一瓶“天霸辣椒酱”,递给了白亚寕。
“你这儿偏僻到连个中国餐馆都没,给,你最爱的,天霸辣椒酱。”
白亚寕双手将这罐不远千里而来的辣椒酱紧紧的捏着,抱在胸前,抽了口气。
“你这个人精!”
白亚寕和闺蜜陈冠纶,是打高中时期就建立的交情,他俩也进了同一间大学。出国这事儿陈冠纶比她早了几年,现在也已经在念第二个硕士。
平日课业繁忙,两人只能透过电脑写写短信。
陈冠纶父母对这独生女想念得紧,所以只要放假,机票早就买好,这个额外小假期,还是跟妈妈跪求,多要了三天,才有办法到白亚寕这儿来。
能抽空到这个荒野小镇来一趟,委实要提前计画许久。
既然一刻都不能放松,两人得按照原来的计画,马上再驱车一小时,到购物中心去买包。
白亚寕想让陈冠纶稍微休息一下,就开着陈冠纶的车到了购物商场。
饿到前胸贴后背的两人先冲进一家连锁义大利面馆,白亚寕唯有在和朋友一起时,才舍得在外面吃上一餐。
”一个红酱海鲜面,要天使发面。“陈冠纶菜单都懒得看,就先跟送水来的服务生点了餐。
白亚寕笑道,”看你急的!“
”一个白酱鸡肉宽面。“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也随意点了一份所有“m国义大利面馆”,一定会有的义大利面。
装着水的红色塑胶杯,里面有一块柠檬角,轻巧的掩盖了部分漂白水的气味。
”半年过去,我已经很习惯这种自来水的气味,以前都烧开了水再冷却,现在直接喝也没什么。“白亚寕这么说,是因为见到陈冠纶啜了口水后,眉头已经发皱。
陈冠纶轻叹,“是啊,人的适应性很强的。”
谈话当中,两盘面已经热腾腾的冒着气,送到他俩眼前。
服务生问要不要磨些胡椒在面上?两人同时拒绝。等服务生走远了,白亚寕赶紧把那罐辣椒酱取了出来,默默打了开。
“牌子上说不能带外食,这个...没问题吧?”白亚寕抬眼看着满脸不在乎的陈冠纶。
“如果服务生来,就分他点吃,看看他觉得这个能不能吃,是不是人吃的!”陈冠纶笑嘻嘻的打了包票。
两人对着开了瓶盖的辣椒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表情虔诚,像是对着宗教圣物一般崇敬。
“感谢上天,让世上有辣椒酱这个东西!”白亚寕双手合十,充满感动,尽管她不是什么教徒。
陈冠纶已经趁她祷告时挖了一大匙,平均的摊在自己的面上,本来就是红酱的盘上,倒看不出什么变化。
“诶!同学你省着点,就一小罐,你舀那么大匙,我往后日子怎么过?”白亚寕抱怨。
“放心,你这种辣椒魔人,我行李箱还有三罐,都留给你,赶紧的!趁面还热,快点吃吧!”
“陈冠纶,你的大恩大德,我真无以为报!”白亚寕的眼中流光溢彩,全为了几罐辣椒,看在旁人眼中也许荒谬,但只有他俩知道,想要吃到家乡熟悉的口味,是件多不容易的事。
两人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很快吃了个盘底朝天,连免费的大蒜面包也难以幸免给辣椒酱敷了个全身再下肚。
“你看,我嘴唇现在之丰满!之红润!”白亚寕看着桌旁装饰小镜,都觉着自己不用上口红了,嘴唇也比原先肿了三分之一。
陈冠纶摇摇头,“就你这体质,还能吃辣,也是奇了。”
良久,白亚寕都没有转过头来,她还在看着那块镜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自恋?镜子可以照那么久?”
白亚寕忽然放低了音量,
“你看这镜子里,那个卷发男站在门口柜台那边!”
陈冠纶看了下镜中倒影,自然地转头往柜台方向看去。
“别往那边看!”白亚寕低吼。
“你干嘛?看到鬼啦?”陈冠纶看着把头压倒快到桌面的白亚寕。
“那个卷发男,那天用我电脑的那个人现在站在柜台那边。不要看那边!”白亚寕低声央求。
“那天是他不对,你有什么好躲的呀?”陈冠纶不但不躲,还伸长脖子看那边。她看了一会儿,笑嘻嘻的转过头来。
“哇,眼神迷离,鼻子带点鹰钩,唇角分明,似笑非笑,下颚明显,瘦不露骨,果然邪魅!”陈冠纶豪不遮掩地对他品头论足一番。
“而且还有点品味,不像那些来m国留学的纨绔子弟,浑身Logo,这人是低调的。但所有衣物都是名牌,可是全选最不浮夸的剪裁和颜色。”陈冠纶虽是女汉子,也是个明眸皓齿的阳光美女,以前在大学时,学弟学妹送的情人节花束收到手软,带不走的全分给了班上同学。
男人这种动物,她见过不少。
白亚寕偷瞄着镜子,发现服务生带着卷发男,朝他和陈冠纶这个方向走来,她急忙的把座位旁边的一株有半个人高的塑胶盆栽,火速移到了自己旁边,原本离靠背很远的坐姿,也忽然给板正了,紧贴在座位上,企图缩在植物的后面,心中跟天上众神,不管是谁,请求在这一秒应允她的愿望,
“千万别走过来!”
“千万别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