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路易的那一顿饭，拖延了许久，耶诞节都过好一阵子了，现在才成行。

路易挑了镇上最昂贵的一家餐厅，尽管餐厅的外表并非金碧辉煌，却十分别致有个性。

这家餐厅的套餐只分AB两种，不似一般餐厅，菜单明明白白写着鸡鸭牛羊，这餐厅的菜单竟是诗作，文学气息浓厚。白亚寕决定今天一掷千金，虽说路易要出钱，但她父亲生前最恨贪小便宜的人，涌泉以报一向是父亲做人的准则，白亚寕谨记这一点，尽管再穷，也不能让路易破费的。

只是，一个套餐约莫是白亚寕两个月的饮食预算，她的心仍默默淌血。

服务员带他俩到了预留的位子上，桌上的小玻璃盏中有白色的蜡烛，香氛蜡油的气息在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扩散，帮助白亚寕忘记菜单上惊人的价钱。

路易掀开了包着面包的包巾，轻声对白亚寕说，“他们家有三种面包，每种尝一小口就好，不要把肚子填饱了，这样后面就吃不下了。”

白亚寕点点头，三种面包各有各的特色。她先拿了一小块长方型的杂粮面包，心想这应该很硬吧？未料，一口咬下，只有杂粮跟蜂蜜的香气，并无杂粮的嚼劲，反而像蛋糕似的绵软。

“这是我生命中吃过最棒的餐前面包了，好香！”她细细咀嚼着。

路易点点头，“餐厅的面粉都是欧洲进口，m国本地的麦子因为大量生产，品种经过基改，失去了原生种的香气。接下来你再试试他们家的比司吉。”

那个烤得金黄蓬松的比司吉，外酥内软，香醇的酥油气味，毫无犹豫的冲进了白亚寕的鼻尖。

“抹点他们打好的奶油。”路易又用他修长的手，把餐厅自己熬煮的无花果酱打开来，示意让白亚寕也一起试试看。

白亚寕已经尽量压抑自己少见多怪的表情，但还是禁不住餐包的诱惑，多吃了几口，不停的赞叹。

“路易，别见怪，我还没吃过这么高档的餐厅。”白亚寕讪讪。

路易用他一向温和的灰绿色眸子看着她，唇角微微勾着，

“这才有意思，不像我那些家人朋友，吃惯了好东西，无论吃什么总是波澜不惊的，无聊透了。”

才上第一道菜，白亚寕就愣住了。

“这是...？”

服务员驻足讲解了她眼前这个类似艺术品的前菜。

“这块岩石上摆着的，是一个以海水煨的新鲜干贝，它从北边的海域来，口感清甜，没有腥味。”

“旁边黄色的酱料，则是蕃红花与脂肪均匀搅拌加热做的。至于上面的泡沫，是酒醋打的。请享用。”服务员赶紧退了开来，深怕他再多说一句，那食物的口感就要变化了似的。

路易见到白亚寕一脸惊愕，提醒她别光发呆，

“先尝尝。”

“这，太美了，有点舍不得吃。”她第一次见到食物可以像艺术作品一般，这么精致。

她切了一块干贝肉，先不蘸酱料，果然是大海的气息。那些微酸的泡沫，巧妙地带出了干贝的甜味，和她从前吃普通干燥又重新发的干贝时，是无法想像的。

她甚至因为这种美味感到罪恶，

“路易，老实说，我觉得很有罪恶感。我对这世界上没什么太大的贡献，怎么配得起这种美味呢？”

路易的小岩石上已经没太多食物剩下，他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来，“你就当作一次难得的人生经验，也不是天天吃，别想东想西这么严肃。”

白亚寕脸一红，自己本就不是豪门大户的孩子，路易应该无法体会这种高档料理怎么冲击着她的心。“不好意思，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路易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笑说，“今天晚上还有十六道菜，相信我，你吃到后面的时候，应该就会麻木了。”

“十六道？”她惊叫。

“别担心，份量没有那么多。”

接下来她吃了基尔酒白巧克力蛋，这道像是蛋戴了一顶贝雷帽的菜，非常的可爱。

外面裹着白巧克力，里面则是一注法国香甜的基尔酒，味道是黑醋栗果酒跟白酒混合而成。当然，整道菜里并没有蛋。

“一口吞了，否则酒会流得满盘子都是。”路易提醒她。

白亚寕听话，一口咬开了蛋型的白巧克力，果酒香满溢了她的味蕾，惊喜连连。她忍不住牵动了嘴角，那微笑是充满惊叹的。

在他对面的路易，似乎很享受白亚寕脸上任何细微表情的变化，幽深的绿色眸子看得她出神。

“不好意思，我就是乡下人，大惊小怪的。”白亚寕双颊红润的看着路易，猜测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合宜。

“别这么说，厨师最爱的就是你这种客人。”

“不要常把一些贬抑自己的词挂在嘴上。”路易指正白亚寕。

“是的，教授。”白亚寕耸耸肩。

“我不再是你的教授了，这是我第三次提醒你。”路易认真的看着白亚寕。

“你很介意吗？“白亚寕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在我的文化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对老师的尊敬是一辈子的。直呼的的名字，对我来说，有点别扭。”

“尊敬？一辈子？”路易有些诧异。

“我很希望可以当你的朋友，也或许有别的可能...咳..咳。”整个晚上都非常镇定的路易，忽然呛到了。

白亚寕急忙问，

“你还好吧？是方才那道液态氮冻红茶的小点让你呛到了吗？”

路易的脸咳得有些通红，他拿腿上那方餐巾，捂着嘴好好的咳了一番，邻座的客人纷纷望向咳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路易。

白亚寕有些过意不去，尴尬地问，

“你需要我帮你拍背吗？”

路易摇摇头，

“我没事，就是呛到了。”

“喔！”

“那我以后尽量不叫你教授，如果叫的话，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当然可以是朋友。”白亚寕回应了方才的问题，多半是怕他又呛到。

“那太好了！”路易有些意外她还记得回答自己的话，一开心，一只叉子给他手肘扫到了地上。

“啊！你看我总是笨手笨脚的。”路易自嘲，服务员见状，又备了一只叉子给他。

“我朋友说，不要把贬抑的词挂在嘴边！”白亚寕歪着头看路易，表情有些娇俏，跟平日稍微冷肃的她不一样。

方才路易被她看的有些失神，很享受她方才那个小样子，一听这话又笑了。。

“嗯，我们好像，话题永远都是一些学业和工作上的事，你平常做什么休闲呢？”路易话锋一转，想把方才尴尬的气氛给忘却。

白亚寕想想，

“画画，我喜欢画画，如果不画，那就是听音乐，看书，看一些二流制作电影。”

“运动吗？”路易问。

白亚寕摇摇头，“我闺蜜是那种运动阳光型女孩，至于我嘛，把零食放到嘴里，可能就是运动了。”

“喜欢什么二流电影呢？”

“嗯...什么都看，电锯杀人魔，耶诞节类型片，外星人，警察办案，什么都看，除了爱情片我不看以外，其他我来者不拒。”白亚寕回忆以往跟父亲看过的片子，什么类型都有，只是为了陪伴父亲，至于什么电影，她并没有那样在意。

“为什么不看爱情片？”路易好奇，渐渐恢复冷静。

“喔...我怕父亲会想起母亲，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但我姑姑跟我说，她其实是跟别人跑了。”白亚寕眼神有些迷惘。

“对不起，提及你的伤心事。”

“所以你没有跟母亲联络？”

白亚寕摇摇头，

“没有。其实也没那么悲伤，我父亲提到母亲的时候，眼里都还是恋爱的感觉，如果真要觉得难受的话，是因为父亲对母亲还没淡忘，他不肯另娶。”

“我因为从来就没有母亲，所以无法比较，也就没有遗憾。”她吁了口气。

路易伸出了手，握着白亚寕此时没有拿刀的右手，

“嗯，没事的，这些就当是生长痛，过了就好。”

白亚寕让他这一握，有点疑惑，路易的手比起霍天宇的要粗糙许多，但也是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手。指骨和指骨间多了些棕色柔软的毛发。

此时，白亚寕的脸忽然红了，她脑中浮现一句陈冠纶的话，

“手指上有毛的男人，通常也有胸毛。”

“我的天啊，我在想什么！路易安慰我的同时，我怎么会有这种想像他身体的思绪，太可怕了！”

白亚寕一回神，立刻反射式的把手抽了回来，又是一阵脸红。

路易面上有些失落，又怕冒犯了白亚寕，急忙道歉。

“我不是故意找借口摸你的手，就是想安慰你，应该征询你同意的。”路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回到了那个唯唯诺诺，手足无措的样子。

白亚寕急忙摇摇手，她没料到路易竟然老实到马上把这种心理转折，摊在饭桌上坦白。这种事在一般社交状况下，不都两方假装没事，然后晚餐还可以继续进行吗？

可为了让路易不尴尬，白亚寕只能立即反应，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太突然，我没有怪你或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吃饭吧！”

她当然知道路易的窘迫，来自于方才把手从他手中抽出的动作，可能让他误会自己讨厌她。

但白亚寕也不能大大方方地坦白，

“是啊，方才不小心联想到了别的事，一时失神抽了手，跟你无关。”只能放任路易自责。

后面的菜，因方才的事，吃起来有些尴尬，什么盐烤日本白虾，脆冻鹅肝片，榛果烤鱼，熏鸽四吃...虽然美味，但都已经不若第一道菜那样让人享受。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谈谈公事或学业比较不会出错。”白亚寕开玩笑的说。

路易眉眼间有点失望。

好不容易用完了整套餐点，主厨从厨房出来，跟路易寒暄。

“路易！好久没看你带女生来了，都多少年了！自从那个谁之后！”主厨是个大个头的金发女人，一头兩俐落短发，阳刚气十足，没想到做出来的餐点竟然这么细腻。

白亚寕起身跟主厨握手，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白”，是路易的学生。之前他帮了我一个忙，为了感谢他，这才请他吃饭。”

那金发厨师看来有点失望，

“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他终于有女友了。”

“我真的，觉得很感动，今天晚上的餐点，在我来说就是艺术作品，我从来没想到泡沫还有那么多味道。”白亚寕自嘲。

路易也笑道，

“珍！你看我带来的客人，多么知道欣赏你的巧思，不是那种财大气粗，吃排场的人。”

珍报以一个微笑，

“那真的太好了，我们这小镇的问题，就是亚洲游客少，知道自己的设计，也能让外国人接受，真是再开心不过了！”

“大家都说微笑是国际语言，我觉得食物才是。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更多的亚洲人能来品尝你的料理。”白亚寕这话说得让珍露出了笑容。

“我们路易是个老实的好男人，你考虑考虑。”

厨房里的二厨过来，附耳跟主厨说了几句话，珍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厨房有点事，不陪你们了。下次再来！”

“哪能常来啊！这种价位！”路易挑眉，眨眨眼。

珍笑说，“为了爱情，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白亚寕尴尬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