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吃喝畅饮，两点钟的树影斜斜伸进了接待客人的石屋，铺了一条地毯似的，将人引进了屋。

约莫一百多人在这屋子中，显得有点拘束，但又不致于到推推搡搡的地步。瑟西的太阳眼镜入了屋内，渐渐从深色变得浅了，她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慢慢的，仔仔细细的将这屋中的人都看了一遍。

“巴伯？今年有你最爱的烤火腿肉，吃得还过瘾吗？”瑟西朝着一个看似精瘦的老者说。

那戴着帽子的老者点点头，“那就是我最重要的亲戚，我是来看他的。”老者这话引得屋里一阵笑。

“艾莉森，等下你可以带一瓶柠檬冰酒走，但不要边开车边喝！今年可没有人想去警局保你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

但众人都知道去年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矮小的老太太艾莉森，约莫九十岁，开车已经非常缓慢。竟然去年让公路警察拦下，测出她酒驾，驾照被吊销了很久，由于没有家人在身边，大家轮流街接送送的，很是麻烦。

“瑟西！你跟小时候一样无礼！”她跟瑟西已经过世的母亲同辈，算是她母亲的表姐，瑟西最爱逗她。

瑟西笑笑，随即正色，“今天让各位来，除了参加传统的夏日午宴，另外也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商量。”

白亚寕在屋子的一角，眉头渐凝，她约莫猜到了什么。

瑟西身旁有一位高个子，橄篮球员身材的中年男子，身著成套西装，手上拿着一叠资料。

“我知道你们大部分的人，在最近都接到了一家叫做“磐石”土地开发公司的信，想要购买阿灵顿海岸公路附近的土地。”

瑟西压低了声线，缓缓的说，“我在这儿，恳请你们，不要卖出你们的拥有权。”

宾客窃窃私语，一阵议论。

一个男人大着胆子举了手，“瑟西，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富裕，他们提供的价钱不错，平均每家都可以分到个几万美金。”

瑟西点点头，“我知道大家都有金钱的需求，但是，这条没有污染，没有建设过的海岸线，每年都能为我们带来许多的观光财，如果你们交了出去，也不过就是一时的财富，往后自然条件被破坏，阿灵顿就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瑟西，我们手上那些土地，以往根本乏人问津，那不就是我们致富的机会吗？”另一个方才跟白亚寕聊天过的建筑工人也发话了。

“我女儿需要上大学，如果有这笔基金，她就不用发愁了，你知道现在大学教育有多贵吗？”那男人的理由，让在场许多人都同意，点头如捣蒜。

一个纤瘦的女人，用细小的声音说，

“大家也要为自然环境想想，虽然钱很重要，但是想想这附近的野生动物栖地，还有水源保护，如果都破坏了，你们要怎么跟儿女孙子交代？”

“这不光是豪宅案的开发，这家公司有一系列的计画，包括游乐园，饭店，你们真的想要跟夏威夷一样，海边都是丑陋的水泥大厦吗？”

原本那些躁动的人稍微静了下来。

瑟西点点头，“我知道大家的担心，我更不能要求你们放弃财富，这片土地是米尔祖先留给大家的，大家都有份，我有个提议，我希望大家能接受我用个人财富，补贴大家的损失，并且把土地让米尔基金会共同管理，立下契约，永远不卖给土地开发商。”

“就算我们把土地都卖给你，其他不属于米尔家的，还有一大片的海岸线，就凭你一个人，怎么保护？”又一个人质疑。

“其他的地方土质属于容易被侵蚀的区域，就算别人想卖，建商也知道，房子如果用几年就让海水冲走，是没有人要购买的，这个你们别担心。”瑟西耐着性子解释。

瑟西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把手上的一叠资料分送到每个人手上。

“我个人财富有限，但可以达到跟建商一样的开价，这是我所能为阿灵顿尽的一点力量，恳请大家想想，为未来的子孙想想。”

一旁的白亚寕不知道眼前这出戏是怎么回事，她悄悄问荷西，“我以为这些都是公有土地，海岸线是随意可让人买卖的吗？”

荷西叹了口气，“是的，立国的时候，政府可能太相信大家会爱护自然资源，或是压根儿没考虑到往后。你知道吗，连沙滩都可以私有。政府拥有的沙滩地，少之又少。”

第一个发话的男人又提了问题，“瑟西，你说我自私也好，但这个开发案不只是带来即时的利益，他带来的工作机会也很多，也许可以振兴整个城市。”

白亚寕拉拉荷西的袖子又问，“这公说公有理的，该怎么办？”

荷西耸耸肩，“你觉得呢？”

“我当然不希望破坏风景，可是这土地不属于国家的或州政府，私人买卖合法啊！再说这镇上老旧到不行，人口流失，我只知道肚子填不饱的时候，你让大家想救救这块土地什么的，都是白搭。”出身穷苦的白亚寕，当然懂得这是面包与理想之战。

她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忽然对大家说，“各位，把你们的担心都说出来，我帮瑟西记下来，然后我们逐条研究，看看能有什么帮忙到大家的地方，也许我们的方案会比建商得更好。”

“但请各位还先不要签建商的卖地同意书，一但你们跟建商签了约，这海岸线我们再也无法救回来。更何况瑟西目前的提案，对各位都没有损失，请你们，慎重考虑。”

瑟西跟她身旁的律师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白亚寕有点冒失的举动。

一个长得猥琐，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从角落发出了声音，“我们怎么知道瑟西买了土地后，米尔基金会不会再抬价卖给建商？一个人独享更高的利益？”

“这位先生，瑟西是你们家族的一员，这些年不都是她出钱出力在维系你们的联络？并且，以她目前的财富与地位，有必要再赚更多的钱吗？一个这样的人，我相信不会做出对阿灵顿不利的事，恳请大家相信瑟西。”这话白亚寕连思考都没经过，直接反射式的回答了他。

她还不罢休，方才一股脑热尚未退去，又细声细气的说了下去。

“我是个外国人。可我对这个镇有一些想法，真的很想跟你们分享。”

白亚寕看大家也被吓到了，没什么反应，甚至有几个眼神不是特别友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自顾自的说了，

“我来自亚洲一个很小的城市，但我家乡的人口却是这边的数十倍。”

“刚来的时候，我感到这儿真是乡下啊！很不习惯，做什么都很不方便，到哪儿都得自己开车，不然什么都做不成。商店也早早关门，对年轻人来说真的很无趣。”

“可是，住了一阵子，我却舍不得离开了，这里的美，不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复制的。你们是住在这儿久了，已经看不见他有多美了，可我的眼睛是从未接触过这片美景的，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么幸运，可以生长在这儿。”

她顿了顿，

“我同时也是穷人的孩子，当然懂得每一分钱对不富有的家庭有多么重要，可是，这个城市不会永远被埋没，我们缺的是联外的交通，城市的独特风格，缺一个故事，行销这个小镇，让大家想要到这儿来。城市里面的建筑也都可以保留原有的风格，进行翻新，如果改善的话，就不怕没有工作机会。”

“所以，我要说的是，不一定要在新的地方开发。财富与自然环境保护，绝对可以兼顾。”

瑟西推了推眼镜，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卖门票的女孩子，平日如此安静，此时竟也表现得有胆有谋。她眼角的皱纹紧紧地收在一起，

“倒是有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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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宇回国已经两个多月，公司情况十分不妙。

在他父亲面前，他仍是一副吊儿啷当的样子，好像事事不上心，开会时滑手机，应酬时发呆。

这天，就他俩在车子里，霍天宇的父亲霍军清了清喉咙，面色肃然，

“阿宇，你打算呕气到什么时候？”

他没说话，看着窗外，左手捏着右边的袖扣把玩，多数时间是拼命的挤压那颗坚硬的小扣子，似乎想将其捏个粉碎。

“父亲，我不需要你建造的帝国，倒了就倒了，破坏阿灵顿那个小镇有意思吗？”

“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孽子！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霍军非常气愤，额角青筋爆起。

“你以为你在那个镇上毫无作为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霍天宇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

“爸，我们家里的沙发一张十几万，一个花瓶上百万，我的生命里真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比起一个美丽的海岸线，来换取你的贪得无厌，值得吗？”

“那儿是你跟妈妈相遇的地方，你们的青春与美好的记忆，你现在要亲手摧毁？你不怕妈妈地下有知吗？”

霍军让这句话给刺穿了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他沉默了许久，原本的愤怒给悲伤绞在了一起。

“不是我本意，真的，阿宇，我和你母亲胼手胝足的拼下一片江山，我更不想放弃。”

他猛的吸了口气，“她临终时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一生幸福，我这不是在努力维持公司营运吗？”

“我欠磐石开发的债款，你知道是个多大的洞吗？我填不满，银行也不让我再贷款。”

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手边的好几个建案因为没有融资，都停了下来。我手下也有员工要吃饭，我能不为了大家想吗？”

“爸，你问过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吗？”霍天宇眼角一阵萧索，“你把音乐从我生命中夺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幸福了。”

“你给的，跟我要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妈要是在不会让你这样对我的。”霍天宇淡漠的说。

霍军眼底微湿，“你没苦过，你懂什么！我跟你妈都是苦过来的人，当时留学美国有多不容易，要买个鸡蛋还得反覆思量，我不想你过上那样的日子。”

“你对贫穷的恐惧大到我已经无法跟你讲里了，我就算在别人公司做个小职位，也可以吃得起鸡蛋。”霍天宇抽了口气。

霍军又说，“你那年生病，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如果我只是个上班的普通人，你觉得我付得起这个药费吗？”

“如果你不制造压力给我，我会生病吗？”

“你可不可以面对现实？公司周转不灵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股价会崩，没有什么可以拯救这一切。“

”与其持续这个骗局，或是用旁人的幸福做为代价，来换你的富贵，我情愿你申请破产。”

“这样...我会比较尊敬你。”霍天宇闭上眼，像是不愿再看到眼前这个利欲薰心的父亲。

“混帐东西，你父亲这辈子的努力，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不感激就算了，现在这是什么态度？”霍军觉得胸闷。

“别再说你为了我，你都是为了自己，或许也为了你现在的老婆。那是你跟她的事，我管不着。”

“你明明知道你老婆偷偷把公司股权转让，弄了一大笔钱在口袋，不然你的公司也不会让丽兹的爸爸捏着，对她干的这件事，你又做了什么处分？”

霍军冷声道，“那是你继母！她也是叫人给骗了，不怪她。”

“我就让你知道，我不需要奢华的生活，我只想健康的活着，跟爱的人在一起。至于你老婆做什么，掏空你公司，跟我都没有关系，别逼我做不想做的事。”霍天宇的眼睛仍闭着，声音森冷。

车窗外闷热潮湿的风灌进了车子里，霍天宇浑身燥热黏腻，烦躁不堪，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颈子的脉动，血液在体内沸腾翻涌，像一捆让油浸湿的柴火，只要有点什么，他马上就会燃起。

他很想立刻回到阿灵顿，他很想跟他那朵清新可人的解语花，牵着手在街上散步，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闻着她的发香，就只有这么卑微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