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最后一站了!”公车司机用麦克风提醒发呆的白亚寕,她才注意到车上另外两个人,早不知道在何时下了车。
“怎么想起他了?”白亚寕轻叹,脚步有些虚浮的下了公车阶梯。
今天美术馆闭馆,她来是为了带着主厨—珍,熟悉环境,看看什么外脍需要的设备,可以摆放在什么样的地点,还有服务人员的动线该怎么设计。
顺便让白亚寕看看她的设计,在美感以及口味上有什么需要更动的地方。
“早!”
白亚寕拿着钥匙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高大的珍紧跟在她后面。
白亚寕很喜欢晨光从大扇玻璃窗照进大厅,白色的装饰柱像是从底部重新上了白漆,遮盖掉了些难堪的斑驳。
晚上让大理石地板给凝结的空气,这会儿又回温,仿佛夜晚这是冥王降临的地方,白日又换了太阳神阿波罗守护。
之所以有这样的联想,是因为大厅有两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一副赞颂着阿波罗的光明,而他身后的幽暗处,又立着冥界之王,两眼放着幽光,凝视着前方的太阳神。
但白亚寕并不介意黑暗,毕竟没有黑暗也无法凸显太阳的温暖,缺乏绝望,也对比不出希望。
“这地方比我想像的宽敞。”珍点点头,四处看了看。
“你打算把桌椅摆在哪儿呢?”
白亚寕忖着,“我还没做最后决定,我很喜欢后面的花园,本来想是不是要租帐棚,但是又怕天气凉,毕竟现在是初秋,要是起雾或飘雨,只怕都会影响宾客,还有菜肴。”
珍点点头,“这花园现在还有花盛开,真的出乎我意料。可能今年算是个暖冬。不过去年也说是暖冬,但耶诞夜还下了点薄雪呢!”
白亚寕笑了笑,“我记得,我当时在街上看到雪花飘落,简直不可置信。”
“在街上?跟路易?”珍挑眉,西方世界,通常耶诞夜都跟家人一起守在家里。
白亚寕脸一红,“不是,就一起庆祝的朋友。”
珍点点头,不再过问,可她眼底也闪过一丝理解的眼神。
“不管怎样,路易是个很好的人,你别把他和他恶名昭彰的父亲联想在一起,要是没有交往对象的话,可以考虑看看。”珍微笑的看着白亚寕。
白亚寕一怔,莞尔一笑,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带着珍绕了一圈,又让她看了一些展间外的储藏室,工具间,还有一个在室外的洗手槽。
”你觉得怎么样?“白亚寕有些害怕珍万一在此时打退堂鼓,她就真的完了。
珍想了想,“看来没有很多可以让我们准备东西的空间。”
白亚寕想起,后面有个展示间,不是展画的,而是展出米尔家族在十九世纪的厨房,也就是霍天宇之前喝醉的地方。
里面有个炭炉,一个厚石板工作台。
”珍,我想起来还有一间房,那边应该满理想。“白亚寕拿了一大串钥匙中的其中一支,转开了那个黄铜门把。
珍笑说,”太好了,这边通后门,我门的人和东西都可以从后面的台阶上来。“
她又严肃地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们刚刚在花园走了一圈,确实很美,我想,主菜在大厅上,花园里我们放两个小帐篷。“
白亚寕眼睛一亮,”鸡尾酒在后面喝?“
珍点点头,”甜点也是,还有餐后的浓缩咖啡。这样大家可以一面在花园漫步,一面聊天。“
”这个主意真的太好了!“白亚寕双手紧握在一起,放在胸前。
”我常常在大厅透过窗子看着这一大片白色的玫瑰,无论晴天,阴天,都让人屏息,真的很希望多一点人也能分享。“
珍饶富兴味地看着她,”同样一片景色,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看来你是善感的。“
”你等一下,我去车上拿一部分的菜来。“
白亚寕点点头,”需要帮忙吗?“
”不用,东西不多,我只带能事先准备的东西来。“
白亚寕看了看大厅的空间,正在想着花艺店的事,
”哎呀!都忘了!“
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赶紧看看花店有没有邮件发给她。
才刚收信,映入眼帘的是几的大字,
”很抱歉!“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白亚寕心中升起。
”亲爱的客户,
我是设计师米榭,目前人正在义大利旅行,明年二月份会回国,很抱歉造成您的不便。
祝好
-米榭“
一阵冷汗微微从白亚寕背脊冒出。
珍拿着几个箱子进来,看到白亚寕脸色不好,便问,“怎么啦?”
“刚接到花店的电邮,设计师不在,这下完蛋了!婚礼现场怎么能没有花!”
“这我还真的帮不上你了,不然,你跟打理花园的人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白亚寕点点头,荷西!还会有什么比荷西更贴近花了人呢?她早该想到!
算了,先把菜弄好,其他的再想办法吧!白亚寕决定按部就班来。
珍把一些不需要现场料理的菜带来,其他需要热食的菜色,她带了照片来给白亚寕看,问问她的意见。
“先尝尝我的冷盘,我参考了中国的肉冻作法,做了龙虾白酒冻,卷在鸭蛋蛋卷里。底下用了红色的酱料当盘饰。”
白亚寕尝了口精致的蛋卷,似乎还尝到了一点淡淡的麻油清香,她没想到这些食材竟然能这样组合在一起。
“颜色也喜气,我挑不出有什么毛病。我怕,你这趟可能白来了,因为你的作品已经很完美。”白亚寕心想自己今天是要白吃白喝了。
接下来的几道创意料理,也都让人惊艳,尤其那道香蕉鱼子酱,一小块香蕉直接串在叉子上,鱼子酱堆叠上去,再以金箔装饰。
“真是贵气!我倒有个建议,在视觉上,另一道鲈鱼鳄梨海胆,跟这香蕉鱼子的大小差不多,干脆一起上,下面我们可以用偏绿的酱汁,稍稍带成海草的形状,凸显这两道海鲜。”白亚寕耸耸肩,不太确定的看着珍。
“这个建议不错,简化一道手续,并且这两道菜都有带黄色,跟色轮上的邻近色系搭配,确实恰到好处。”珍拿了笔记了下来。
白亚寕对珍的创意佩服到无话可说,每道菜都令人惊艳。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把自己的专业发挥到这只种程度,你不只是厨师,你是艺术家!”白亚寕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也可以啊!”珍拍拍她的肩头。
白亚寕摇摇头,“我前男友说我没才华,我这才选艺术行政,确保往后有口饭吃。”
“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只要有热情,不当是一份工作,而当成生命的全部,自然而然,你也会走到这一步。”珍试着鼓励她。
“只是,你将来所要做的事,必须是自己喜爱的,跟伴侣一样,如果没有爱,就算再安稳,都无法持久。”
白亚寕更想叹气了,“我懂,但很难,我所能希望最好的状况,就是兼顾。”
“小心!兼顾很多时候两边都做不好。”珍眨了眨眼。
“珍,我好感谢妳的帮助,我有信心宾客们一定会爱上你的菜。”
“那我们这个星期天见!”珍收拾好了东西,拿上了车子。
白亚寕拿出了单子,把宴席食物这一项给划掉,她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有一块掉下来。
现在是早上十一点,她另外请的几个工人,也该到了,又花了两个小时左右,白亚寕让他们把楼下的画作小心的搬到楼上,又从楼上拿下来了几副赝品,以及价值比较低的画作下来代替原本的展览品。
这些工人也是俱乐部所推荐的,各个都照要求带了手套,动作也很细致。
一切就绪后,外面转为了大晴天,白亚寕从袋子拿出了一瓶水,还有一如往既往的果酱花生三明治,坐在了花园,看着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啃了起来。
“真怪,我怎么都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婚礼会是什么样?也会在花园吗?”白亚寕的脑子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自己穿白纱的样子。
如果跟最爱的人在一起,能有眼前这片景色,那就已经很幸福了。
至于一餐十六道菜,婚宴要换几套礼服,多层蛋糕,那些令人疲倦额外的交际,亲友的评头论足,还有需要摄影助理拿着人工反光板拍出来的照片,对她来说都非常虚幻,甚至多余。
在她心中,似乎没有什么物质,什么仪式,能够为相爱的两人做更好的陈述。
“咳!咳!”
白亚寕吓得从那张藤椅上弹了起来。
“啊!快救我!”她转头看,是荷西!这下内心燃起了希望。
“想什么想这么出神?”荷西问。
“花!花!我需要花!你跟你那修剪花园团队,一定要帮帮我!”白亚寕已经语无伦次,欣喜若狂的抓着荷西的手臂。
“我听说有订婚宴在这儿举行,真是难得。”荷西觑眼看她。
白亚寕迅速地跟他提了自己找不到花店可以帮忙的事,希望荷西可以指点一条明路。
“看来你是走投无路了,这个季节,在这种鬼地方要弄到花已经很难,再加那个叫米榭的设计师,年年冬季都会去度假,今年他离开得更早。”
荷西叹了口气,“你的客户想要什么风格?”
白亚寕搔了搔头,“倒是没说,让我决定,但不能寒酸。”
“我对花完全外行,我看这美术馆白色建筑,总不能弄太俗艳的设计,本来想以白色为基底,但又怕冷清,毕竟是订婚宴。”
“没人帮忙,真的很难啊。”白亚寕大声叹了口气,偷偷望向荷西,看看他会不会同情自己。
荷西前思后想,缓缓说道,
“这样,大量的玫瑰我们可以从花园取用,反正取之不尽。”
“室内的部分,我们可以大厅吊挂网绳,上面用雪松装饰,制造一种室内森林的形象。”
“野地有很多女王的蕾丝,那种花适合大量的填充空白处,唯一的缺点是它有一种奇怪的甜味,我个人是不喜欢,但雪松的气息,应该可以稍稍压制。”
”这个搭配听起来很优美。“白亚寕在心里开始想像荷西所说的构图。
“我查了当天的天气,应当是多云,微雨。这室内照明我怕不够,如果再垂坠那些东西,怕是更暗。”白亚寕有些担心。
荷西笑笑,“那不用担心,我有一组玻璃吊灯,每个都可以在雪松组成的网上,倒挂,那样会特别美。”
“这办法不错,可桌上呢?”
“这大厅不算小,花瓶得大,我有一组四个。你也别担心,羊角叶粉玫瑰,加白玫瑰,还有爱尔兰铃铛,特别柔。”荷西在心里像是已经把花已经插在瓶里似的。
“羊角叶是偏蓝色的绿,毛毛的配上粉色玫瑰,这真是粉彩笔的色调,嗯,我喜欢。”
“等下,这瓶子有多高?”白亚寕又问。
“巨高。透明玻璃。”荷西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那得来点什么遮着瓶身,不然会有大面积的根展示在大家眼前。”白亚寕这会儿想的是构图。
荷西点点头,“这个简单,银色瀑布,这种特别长的小叶子植物,听名称就知道它很长,正好作遮蔽,同时也能在视觉上创造优雅的延伸。”
“其实想想,这些花好像也可以摆在丧礼上。”荷西讷讷的说。
白亚寕点点头,撇了撇嘴,“是啊,客户再怎么说都是中国人,加点彩度高的花好了,不然客人以为我们触他们霉头,还是得讲究点喜气。”
荷西闭上眼睛,像是在搜索脑子里所有的资料。
“不然我们再加点干燥的冬青,红色的果子鲜艳但小巧,跟方才的雪松搭一起也不错。”
白亚寕看着荷西,“这很好,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用上花的?”
“不然,我们在走道两旁放上两整排花架,以紫藤为主的长型垂坠花,可以搭配一些珊瑚色的花,这样既不会太抢掉中间的白色系,又能画龙点睛,你觉得如何?”
“报个价吧!还有人工。”白亚寕叹了口气。
“四千吧!”荷西的手指比了个四。
“什么?这花材不都花园的吗?”白亚寕心想这老头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
荷西摆摆手,“这国家从来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这都是人工钱,我得找人帮忙,除玫瑰刺,采收,还有装饰都需要时间准备,有些花材我也得到外地去买。”
“你不知道这国家最贵的是人工吗?”荷西瞅着白亚寕。
白亚寕心想,时间太急迫,连比价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让人敲了竹杠,也真怪不得她。
”那前一天就得麻烦您弄好,我周六会来看,你找约翰请款吧。“
荷西点点头,”我尽量,如果花材都来得及收到的话。“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白亚寕对荷西深深的一鞠躬。
荷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今天不画画吗?“
白亚寕想了想,”也好,我心情很乱。“
”不要想太多,好好过每一天。”
“该你的会是你的。“
荷西丢的最后一句话,白亚寕不懂,”什么意思?“
她才回头,荷西已经走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