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渊谷东侧。

出行一日，玄苏立于山岭下，颇为烦忧。

原本的脚程应当就早能到目的地了，可靠近东山时，却被一群灵兽给拦了，其中为首的，就是守灵兽小白。

远方白日闪电，霎那至眼前。通体雪白，眼神纯良，盈盈小角光滑通透。玄苏一见它，便迎了上去。

“小白，你快将我放过去。”

说罢，玄苏瞧了一眼乌泱泱的灵兽群，颇为无语。蛇鼠虎兔马羊，应有尽有，一个个睁着人畜无害的眼睛将他盯得死死的。

若不是亲眼看见，玄苏都不知道原来世上灵兽有这么多。

小白十分灵性的摇了摇头，眼神微蹙。它不会说话，好在玄苏能懂它的意思。

“我知道前面危险，我就是去解决危险的，让我过去吧。”

无论玄苏怎么解释，小白都坚持不让，非要他往回走。玄苏扶额，这回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也怪他，没弄清楚扶丘的部署就闯了出来，结果被这堆小家伙堵着。

正在玄苏不知如何解释之际，狂风起，风分裂，天空中某只庞然大物的影子笼罩下来，四周散乱的灵兽立即昂首，仿佛在迎接高位。

循势上望，玄苏心里又喜又凉。

喜得是，来者是胖虎，神采奕奕，面对这些灵兽，王者之气尽显。大战来临，饶是之前胖虎受了伤，也没怎么养着就忙得脚不着地了。这会儿见它，便知伤势已经恢复。

但同时，又忧愁着事情可能会变得更棘手。毕竟他的行动是私自决定的，胖虎也许不会放行。

身形降落，威严之声响起：“上来吧。”

玄苏抬头，一脸惊愕。胖虎低下眼，示意玄苏上背。

“本大爷送你。”

熟悉的调调让玄苏回了神，会心一笑，同摸不着头脑的小白挥了挥，便点地上了虎背。

乘风而上，脚底灵兽越缩越小，前面是东山方向，胖虎竟真是来送他的。

“谁让你来的”

声音从风里带过来：“本大爷自己来的。”

玄苏不禁笑了：“不问问我去干嘛？”

胖虎沉默了一会：“爱干嘛干嘛，早点回来就行。”

后一句语气微低，它也不能如从前一般潇洒了。大概真是世事无常吧，玄苏向来不喜欢煽情，便有意岔开话题。

“你们为什么都守在山岭？”

胖虎：“第二道防线，若是有妖魔鬼怪从御灵阵过来了，就收拾它。”

玄苏：“御灵阵”

“一个防御阵法，需要很多修灵者做阵眼来抵御魔气，如果灵力不支，灵阵被撕开，怨鬼妖魔就会涌进来。”

胖虎解释的很清晰，玄苏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扶丘的安排很周全。

“到了。”

眼眸落至前方，瞳中震撼，无以言表。

灰黑与纯白被一道金色屏障斩开，如同山崖直入云霄，分割成两个世界。魔气怨结，在屏障后滚如红尘，将一切吞入黑暗，遮掩光明。

随着胖虎下落，金光与魔气的浓度更为明显，玄苏甚至看到魔气与灵气的争斗。悄然落地，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赤金黑幕。

身旁数人保持着相同的间距，坐于金光灵阵之中，如同枢纽，在灵气与御灵阵中转换，相辅相成。

这些位置均匀分布，应当就是胖虎所说的阵眼。

周遭人等见他，并未做反应，待胖虎缩成小型时，玄苏问道：“他们见你，这么淡然”

胖虎语气里带些骄傲：“从你带回消息后，天君部署，二道灵兽本大爷管，一道这片早就通了气了。”

“哦。”

想来也是，虽说灵兽寻常不可见，但特殊时期，也有特殊对待。再者，看这些人也不像等闲之辈，倒是玄苏一时没想了。

“玄苏。”

低沉沙哑，声线却是熟悉的。

回头一望，便见铁甲银盔，直束高尾，昔日凌厉转化为沉，但双肩仍旧持平，威武不屈，仍是军装。

“临阳。”

来人步伐沉稳，行至玄苏眼前，见着他，并没有惊讶。

“要过去吗？”

目光转向外围，便是无尽黑暗。玄苏有些诧异，转念回神，望着安临阳的眼睛，点了头。

掌力一出，干净利落。

御灵阵面泛起涟漪，控制在一个面上。

“我已将灵阵打开，可出不可进。”安临阳道。

玄苏朝一人一虎看了一眼，坚定着自己内心的想法，穿过灵阵，回身。隔阵相望。

安临阳收了掌力，言：“万事小心，待你凯旋。”

胖虎在一旁撇了撇嘴：“本大爷就不跟你煽情了，总之，弄死那家伙就行。”

玄苏笑了笑，眼神瞟到安临阳脖颈的链条，不由出口道：

“临阳。”

闻声抬目，正好将眼左伤痕露出，正待玄苏下文。但后者想了想，最终只是笑了笑：

“没事。”

玄苏不愿再说，安临阳便也没问。

男儿家的告别总是短暂，转眼，玄苏便后撤入黑暗之中。他知道，身后的这些人，会给他最大的支持，是他的后盾，坚不可摧。

想过会受到阻碍，但今日见到临阳与胖虎，玄苏便知道自己是被信任的。由此，他也不得辜负这份信任。

在这片茫色中，昼夜难分，形状不辨，好在玄苏能靠着近距离的感灵慢慢赶路。朝着黑暗浓郁的地界走，偶尔也有些熟悉感。

这次，玄苏不着急，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想看看形式。

灵阵周围那些地界，除了魔气十分浓郁外，倒也没有其他，但随着越来越靠近恶水湖，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嘶。”

玄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脚下落脚无地，潮湿的泥土上匍匐着不少身影。似人，似兽，又好似什么都不像。有些肢体上长着七八只手，有些则只有一条腿，如同尸块堆积起来的怪物，令人心悸。

没有呼吸，也不动弹，早就失去了生命痕迹，偏偏还冒着丝丝寒气，仿佛下一秒便会蹿起来攻击。

记忆中，这是座青葱活力的山，如今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树上、土里、水中……忍住刺鼻的气味，玄苏小心的寻找落脚点。

“咔嚓。”

细碎声响，原本是极其容易被忽略的，但此时此刻，清晰非常。

心提到嗓子眼，迈步止回，凝神寻声之来源，玄苏观测着周遭静止般的死寂，好半响，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是这些死物……那会是谁

轻点脚步，循着印象中的声源，行了一段路。非灵气游离，拐角沉郁。

面前仍是一片漆黑，但感灵中，却出现了与这魔气格格不入的气息。

有活人！

在一片死气中，竟还有活人存在，虽说诡异，但依玄苏的性子，自然还是加快步子，朝着感灵处靠近。

身前便是灵体，但眼睛却辨不出人影。玄苏也没多想，便向前摸索着，手触柔软臂，惊起一道轻喝。

“谁？”

清脆有力，女声有疑有惊，但还保持着镇定。

玄苏更惊：“桑妍！”

闻声，默了半响，那寡淡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玄苏？”

“嗯，你怎么样？可还好？”

桑妍：“我无妨。”

确认安全，玄苏才想起要问：“你怎么还在这？太危险了，我送你出去。”

“不用，我要找人。”桑妍淡淡道。

玄苏有些急切：“除了你，这里已经没人了。”

忽而想到什么，玄苏转道：“你……要找谁？”

桑妍：“斜辰。”

玄苏：“他在这？”

桑妍：“嗯。”

玄苏：“你怎么知道？”

沉默不语，似是手指摩挲着什么，她言道：“信物在此，他一定在。”

玄苏自知没法劝动桑妍，沉了半响，才开口：“你打算如何？”

桑妍似是思考了一番：“………可否告诉我，哪里有魔物的痕迹？”

玄苏：“魔物？”

平息语气，桑妍：“斜辰……不是人类。”

………………

轻步落去，枯叶做响，却听不出是踩的还是被风吹的，黑茫茫的林间，有两人站在一处洞口前。

洞内乌风吹袭出，黑幕里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闪着奇异的灰蓝色光芒，微微提供丝丝光亮。

玄苏瞧着那裂缝，侧身看了看神色平淡的桑妍，并未多说。

二人移步往前，迈过断裂的结界，眨眼间，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灰蓝天际，五色十光。幽幽深水，且静且寂。恶水湖的颜色比之前浓郁许多。

残桥对岸，是破裂的结界，绘着魔殿内石壁，玄苏正欲过桥，却发现桑妍立在原地不动了。

圆目微睁，似是见了不可思议之物。玄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瞧到茫茫的灰蓝，湖面上平静非常，也没有怪手……她怎会如此惊讶？

正想开口询问，桑妍怔怔的开口道：“原来如此……”

玄苏疑惑更甚：“什么？”

桑妍收起方才的惊讶，但眼神中，还是止不住的隐隐伤感：“我原以为，是时代变迁，这湖消失了，不想它……竟在这里。”

玄苏听出了端倪：“你是说……这湖万年前就存在了？”

桑妍轻松点头：“那时，这里灵气充裕，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但位于山顶，位置特殊，并不为人所知。”

“我上山采药，偶然进入这里………”

似乎回忆到什么，桑妍的眼眸垂下：“也是在这里，遇到了斜辰。”

“大约是因为从未离开过这里，他纯净得如清水，刚开始，他躲着我，后来熟悉了，便黏着我，到最后……还与我一起去了人世间。”

神情转为落寞，玄苏知道这后面一定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果然，桑妍继续道：“我们成亲了，他挑水耕田，我行医采药，惬意非常………若没有发生那件事，我想……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此处停言，桑妍抬着步子，往前行。眼眸落在那道裂缝上，几响，动身前去。玄苏并未出言，只随着她的步子，二人一前一后跨过，进入魔殿。

场景变化，桑妍并未惊讶，信步前行，竟是一丝迟疑都没有。

曲曲绕绕的小道，在桑妍脚下，如同熟路。玄苏虽有些疑惑，但看她的样子，并不会答复，故而没有出声。

“果然……”

已不知绕了多少路径，前方的桑妍停了下来，怔怔的出言。

玄苏探出头，只见眼前万路归一，大片黑暗叶子长在土里，无声无息。一条狭道横在暗黑叶中，反而显得有些浅色。

这黑叶…似曾相识。

“这是”玄苏问道。

桑妍依旧紧盯着黑叶出神，半响，才回：“散灵草，人若触之，便会在十天之内，散灵而亡。能解散灵草之毒的……”

“能解散灵草之毒的，是灵兽之血。”

玄苏以肯定的语气接道。

桑妍有微许讶色，点了点头。

“斜辰……是条魔蛇”

桑妍点头，又道：“我已猜到，他成了魔头，试图挑起人间大乱。”

她的声音轻灵，空悠悠的，平淡得很不真切。其实从看到那簪子开始，玄苏就已经联想到了桑妍，此时听她承认，不禁问：“那你打算如何”

桑妍：“散灵草原只长于湖边，因我现世，也当由我来结束。”

抬眸，玄苏不解。万年前的种种，疑惑重重。

袖中物托于桑妍手中，借着幽暗的光线下，玄苏看清了那物件原是女簪，还是他曾见过的、刻有“妍”字的那支。

他记得是被小怪物偷了出来，被斜辰发现，才引起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怎么这簪又到了桑妍手上。

正是疑惑，咯吱咯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圆鼓鼓的身影一脚一脚的朝着玄苏二人走来。

“谁！”

话音刚落，眼前便是一黑，脑袋上像是挂了个重物，沉得很。

凝气胡乱抓了两下，那家伙又灵活的穿过玄苏的攻势，安安稳稳落到了地上，围着玄苏转圈。

拉开了距离，玄苏总算是看清了这家伙。

………坑人的小怪物。

转了两圈，小怪物又蹦了起来，直接冲进了玄苏怀里，依着惯性，玄苏便也抱住了它。

此时，桑妍移步过来，打量了两眼：“它是？”

玄苏：“…它……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清，但它不是坏人。”

真要说起来，玄苏确实不知道小怪物是啥，第一次见的时候，确实是怨灵，后来再见，就成了一半为灵，一半为魔也不会说话，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来无影去无踪的，就连魔头也抓不住它。

桑妍又瞧了几眼：“就是它，将簪子交与我的。”

玄苏惊，目光从簪子转到小怪物身上，语气有些激烈：

“你又去偷簪子？？”

后者还一脸澄澈的看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玄苏拿它没办法，不过这次，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轰隆隆。

山间巨响，闷声悠长，细碎的声音似是有什么破土而出了。

寂静，而后，鼎沸。

万鬼嘶吼，大军出发，陈旧的肢体发出撕裂的**，洞殿内的空气压缩，铺天盖地的魔气凭空而起，灰蓝的天终于被黑暗笼罩，透不进光。

耳膜视觉都被掠夺，玄苏有一种被弑咬的错觉，好在一瞬后，这些恐惧就被隔离开，思想也渐渐回归。

原本在怀里的小怪物此刻漂浮在前方，身上闪着淡淡的灰光，以三人为中心的圆，亮着同样的暗光。

玄苏这才发现，圆外的一切都已经归入黑暗。桑妍的脸色煞白，看来也是经历了刚刚的那种恐惧。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