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夜风轻轻扫过,枝叶沙沙作响,都邢司内堂灯火通明。
褚宸逸向来以都邢司为家,勤勉当差,有时为了一个案子,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何况外出归途又遇上这么多的状况:先是遇上奇怪的上官嫡女落水;又逢刑制门大肆抓人;后眼看七皇子当街遇刺,虽仅仅是伤了马肚子。
今日的帝京,当真是热闹的紧。褚宸逸看着手中的暗器,眉头紧锁,暗器是从轩辕铮所骑的马肚子上挖出来的,呈枫叶形,锃光瓦亮,没处锋利处皆可刮铁。
“可这暗器究竟目的在哪,不伤人又要造成行刺的样子。”
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掠过,褚宸逸眉头一挑,手中的暗器顺势飞出去,擦着来人的耳边插进赭红色木柱之上,内堂中唯余呼吸声。
来人褚宸逸的贴身随从胡翼,目瞪口呆,气息稍促。仅仅半寸的距离,他的左耳朵就要被削去一块,胡翼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少…少爷?”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小心让守卫将你当作刺客拿下!”褚宸逸面无表情道。
“哎呦少爷,您还知道这是三更半夜了,小的刚才寻了一圈不见您身影…”胡翼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一脸无奈,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您袖子上怎么有个污渍?”胡翼像发现了新鲜事似的。
褚宸逸双眸渐深,眉目不善。
胡翼尴尬地轻咳一声,“是老爷,差人过来问您什么时候回家,还说……”
褚宸逸脸色骤变,眉头紧皱,胡翼见状,讪讪地闭了嘴。
胡翼口中的‘老爷’是褚宸逸的父亲储世和,多年前,储世和协助皇帝轩辕焘平定叛乱之时,褚宸逸的母亲轩辕如画被逆党劫持,轩辕焘储世和心急不已,但又不得不顾全大局,于是二人商议之后,决定放弃营救。轩辕如画便死于逆党的残杀,后来逆党被平定,但褚宸逸却永远地失去了疼爱她的娘亲。
那年,褚宸逸年仅八岁。为此事,他心里一直恨着储世和,日子一天天过去,虽说恨,但毕竟那是自己的生父,当他想打开心结时,却发现储世和在轩辕焘的安排下续娶了知书达理的官家大小姐,与褚世和相敬如宾,恩爱有加。褚宸逸彻底心凉,父子二人关系持续僵化,甚至有时还不如陌生人。
但回帝京已久,始终不回家也不合规矩,褚宸逸挣扎很久,决定先回家看一眼,哪怕明日即刻搬出来。
褚府的气势一点不比上官家差,高大的院墙,石狮伫立。沉重的院门打开后,迎接褚宸逸的便是等候已久的储世和。
“还知道回家?”储世和语气听不出任何责怪,却也十分冷冰。
“您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回这个家,省得妨碍了你们一家三口。”
储世和体型高大壮硕,不苟言笑,多日的担忧等待,换来的却是褚宸逸的冷脸和嘲讽,心里着实不舒服,手里的茶杯被重重磕在桌上“混帐话!不成规矩!”
“规矩?”褚宸逸看着储世和,似笑非笑,“我娘倒是知书达理又合规矩,不还是被您当成棋子一样抛弃了?”
储世和脸色憋得通红,站起身一巴掌甩在褚宸逸脸上,“孽子!”
一阵风吹过,惹得浓密的枝叶哗哗作响,在皎洁的月光下,向地面打出斑驳的树影,内堂的烛火,也微微地发颤,为静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寒意。
褚宸逸冷冷地看着储世和,“是我错了,我不该回家碍您的眼!”
说罢,转身要走。
“哥哥,哥哥别走。”从内房的方向跑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绑着红头绳,身后跟着慌乱追出来的仆役。小女孩一下子抱住褚宸逸的腰。
她是褚宸逸同父异母的妹妹,储画。
褚宸逸尽管对这个家有再多的怨恨,此时面对爱撒娇的妹妹也没了办法,甚至都舍不得推开她,慢慢蹲下身,轻轻扶着她稚嫩的肩膀,满脸柔和,“听话,回屋好好睡觉,哥哥改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既然回家了,就留下来多陪陪你爹。别看你爹平日里冷言冷语,但你不在家的日子,着实想你,天天都要念叨你。还有你妹妹,天天跟我吵着想兄长呢!”
储世和的续娶午盈盈拿着外衣也追了出来。午盈盈端庄大方,温和有礼。她看向依旧冷脸的储世和,忍不住戳了一下,“说句话啊!”
储世和看褚宸逸都不肯正眼看他,气急之下,狠狠地甩袖离开。
褚宸逸沉沉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向午盈盈,“您这又是何必?这个家里,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我这个外人又何必来碍眼?”
说罢,狠心甩开储画的手,决然地走出家门,全然不顾身后哭闹的褚画……
夜深沉,微风卷着些许凉意在浓茂的枝叶游走,沙沙作响。
褚世和在卧室中,不停地徘徊,带着一丝烦躁之气,午盈盈穿着橘色绣花内衣坐在床边,微叹口气道,“大公子公务繁忙,难得回家一趟,你却又不肯说句好话,偏要过后在此烦闷难眠。”
褚世和忿然道,“这个孽子,迟早要把我气死!”
“……”
同样与他一样难眠的,还有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石。
上官石身着便服,在烛光前已经呆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浓茶一杯接着一杯。
期间她一直在思索,他究竟是如何从遥远的漠北捡回了上官暮雪,还有她这些年究竟是如何成长的,一切在他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只是在梦里发生了这一切似的。
她的妾室沈玉媛躺不住了,她坐起身,杏眼微微一瞪,嗔怪道,“老爷,三更鼓已敲过,您再不睡,便该直接上早朝去了。”
上官石默默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清不楚,怕是要给整个上官家招致祸事。”
“老爷是在想上官暮雪吗?”沈玉媛干脆从软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到上官石身边,“当初不是您说的,当初在漠北发现这个弃女时,天空出现异象,还说她会为家族带来祥瑞,这才抱回来认作嫡女的嘛!怎么这会儿糊涂了?”
上官石听这话忽然微微一愣,只觉得耳熟,“这话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话,又怎会被录入族谱中呢……”
话音未落,一声声悠远绵长的笛音徐徐传来,低回悠扬,饱含往事回忆,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笛音虽小,但始终在耳边萦绕。
上官石又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沈玉媛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没一个省心的。”
上官石眉头微皱,喝斥道,“你懂什么?!”说罢,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