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巷后方依旧围了一圈黄色的警戒线,李长青站在小巷外侧,探头望去。
没有安全局的人,也没有其他行人,这条小巷已经荒废了半年,很快就要拆除。
李长青缓步前去,酒馆背面有两扇低矮的窗户,和酒馆古旧的风格一致,窗户不是玻璃,而是纸糊的老式窗户。
他探出手掌,抓住窗户下缘轻轻拉扯。
窗户没动,一股阻塞感从内部传来,应该是被人从里面用锁扣别住。
“咔!”
李长青手臂猛地收缩,一条裂缝从他手指抓住的地方出现,锁扣应声而断,半截铁片被窗户带出。
他再次回头望了望,手臂一抬,整个人如滑腻的泥鳅,一下子钻入酒馆。
啪嗒一声,窗户关闭。
李长青微微站定,酒馆内部没有光线,一股奇怪的味道在里面徘徊。
像是排泄物与血腥气的混合,又发酵了几天后,再向里面参杂了部分陈年美酒的香气,刺鼻的异味令人几欲作呕。
李长青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笔直朝吊灯开关方向走去,右手不知何时已然伸进背包,时刻警惕着四周变化。
他并没有碰到什么东西,路途很顺利。来到墙角,李长青伸手摁住开关,轻轻一按。
呲啦——
电流的异响传来,酒馆顶部的吊灯明灭不定,李长青眼前一花,借助短暂的微光,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下一刻,室内重归黑暗,紧接着吊灯稳定下来,明亮的光芒将酒馆内部尽数照亮。
酒馆内部装修似乎没什么变化,淡雅。清新。纯粹的木质结构,四周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均是名家提笔。
一张柜台横列前方,后面墙壁上装有一实木货架,陈列了不少精致小坛。
柜台前方,三三两两放着几张桌椅,也具是实木,复古的榫卯家具,给人一种身处古代酒楼的错觉,时空交错下,仿佛置身江湖,痛饮一碗清酒,快意恩仇。
淡淡檀香缭绕,刚才那刺鼻的味道,仿佛只是幻觉。
李长青瞳孔紧缩,不由地退后两步,脸色变了变,又迅速稳定下来,嘴唇动了动。
“老张,好久不见。”
他望着柜台后方,一个长胡子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拿着一块抹布,正细细擦拭着柜台,听见有人叫他,中年男人立马抬起头,眼中迸出喜意。
“哟,李小哥来了,快坐快坐。”
他将抹布一放,从柜台侧面绕出,熟络地朝李长青走来。
“怎么还站着?来来来。”
他拉开一条椅子,示意李长青坐下,脸上看不出半点儿异常。
“哈哈哈,许久不见有些激动,坐坐坐”
李长青压下心中不解,同样笑到,信步向前,随意拉开把椅子坐下,身后的背包被他放在一旁,拉链半开,口子正对他的右手,与老张隔开一个空位。
“老张,青莲酒呢?你别是糊弄我,要真这样,我下次可就不来了。”
李长青一边笑着打趣,双目不动声色的将酒馆内部装饰尽收眼底,余光在老张身上上下扫视。
“这哪儿能啊,我这就去给李小哥你拿酒去,还是老样子。”
老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缩成一团,几乎皱成一朵菊花,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完全陷入肉里。
眉眼间,透出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是这欢喜似乎有些过头,李长青仔细端详了一番,等到老张完全转过身去,才收回目光。
呲啦一声,电流异响不断,酒馆头顶的灯泡闪烁两下,室内略显昏暗。
李长青盯着老张的笑脸,心里一阵发寒,老张的确是个老好人,见谁都一副呵呵笑脸,可从来没有笑的这么开心过,开心的就像是...
饿了三天的吃货,看到外卖自己长腿了,朝食客奔来。
“李小哥,酒来了。”
砰!坛底轻轻撞击桌面,老张双手抱着坛身,站在李长青对面,一双浑浊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李长青,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带着莫名笑意。
“李小哥,今天你可要喝好,酒水管够。要是醉的不行。”
老张重新走回柜台里,背过身去,擦拭着干净的木板表面,突然回头一笑,脑袋弯曲成诡异地弧度,直直吊在肩旁上。
“要是醉了,就别走了,我的酒馆很大的,今天除了你,就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
李长青一掌拍碎泥封,浓郁的酒香发散,有点儿类似莲子的清香,但又多了几分白酒的浓烈与炽热。
李长青举起酒坛,轻轻嗅了嗅,没有什么怪味,他一只眼斜视,紧紧盯着举止怪异的老张,仰着头张开嘴巴,清澈的酒液顺着坛口流出,他小酌一口,当的一声将酒坛放回桌面。
“那老张你是不是...人呢?”
倒转的头颅脸色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李长青的反应,嘴巴张了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李小哥,你说笑。”
咔嚓一声,老张扶着自己的脑袋,将其重新归为,转了转脖子,重新面向李长青,裂开干裂的嘴唇。
“不好意思,脖子刚才有些不舒服。”
李长青放下手中的酒坛,仰着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盯着老张的一举一动。
两人对视片刻,酒馆内的气氛有些压抑,除了李长青自己的呼吸声,连同门外轰鸣的汽车呼啸声,也一并消失不见。
李长青右手把住背包,忽然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酒馆顶部的吊灯上,微微闪烁。
“老张,你还记得一周前发生了什么吗?”
站在柜台后方的老张,同样露齿微笑,眼角诡异地吊着,嘴唇干裂,隐隐有些血丝渗出,呈现出一种殷红。
他张了张嘴巴,舌头在嘴里打结,拉出浓稠丝线。
“我...我就是老张啊,李小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答非所问,站在柜台后的老张突然激动起来,脸上的周围松垮,挤作一团,宛若半枯的菊花。
他脸色狰狞,绕过柜台,一步步朝李长青逼来,身体僵硬完全不似活人,更像一只刚从冷藏室爬出来,关节僵硬的活尸。
“小李,小李...你别走啊,我就是老张,我就是老张!”
李长青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看着诡异的老张的一步步靠近自己。
后者身上的衬衫被不明液体浸湿,透过浓郁的酒香,一股臭咸鱼的味道若隐若现。
他瞳孔浑浊,黑白分明的眼珠上,此刻爬满了血丝,眼睛无光,没有丝毫焦距。
“你快叫人...再叫一些人来,我就可以,就可以...解脱了!”
二人的距离缩短到五米之内,老张突然张嘴尖啸,干瘪的声线像是夜枭啼哭,僵硬的躯壳一下子恢复正常,朝着李长青笔直扑来。
刚才的迟缓与僵化,都是伪装。
不到五米的距离,转瞬即逝。
李长青靠在椅背上,似乎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了,一动不动,呆呆坐在原地。
一张狰狞的脸颊,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干裂的嘴唇,小垂的眼角,一身被不明液体侵湿,散发出浓浓腥臭的衣衫。
老张浑浊的眼睛深处,透出无与伦比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两排泛黄的牙齿磨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一只手掌向前伸出,指甲突起,几乎可以去做美甲,锐利的指甲直刺李长青心口,想要将后者的胸膛撕碎,掏出一颗红心。
“哎,老张,一路走好。”
前扑的老张眼前一花,狰狞的笑容凝固,但重心失去的身体完全收不住力,一下子撞在桌上。
砰的一声,桌面抖了三抖,木质的骨架并无大碍,可老张的身体就不一样了。
像是临时拼凑的布娃娃,身体零件四散开来,肚子首当其中,直接破裂,大量不明粘液涌出,腥气冲天。
两条大腿被桌角磕掉,根部齐根断裂,依稀可见血肉中,被腐蚀的大腿骨。
“小李,我...”
“别说话,老张,你安息吧。”
锵!
一道寒芒从天而降,笔直贯穿老张趴在桌面的头颅,自天灵盖灌入,剑尖透过桌子表面。
李长青右手反握长剑,站在老张头颅侧面,左手托着一酒坛。
他退后几步,避开淌下的不明液体,侧头看了眼地上散落的人体零件。
这些零件的血肉表面也被腐蚀,上面散发出一种浓浓的尸臭,皮肤肿胀,里面堆满了尸水,一碰就会炸开。
尸身已经腐朽,不知死了多久。
可是...一个死了至少一周的人,怎么可能刚才还完好的给他说话?
李长青心中默然,年年有怪事,今年特别多。
李长青松开剑柄,看了眼双目圆瞪的老张,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手帕,搭在手上帮后者合上双眼,怨毒的目光消散。
“老张,一路走好。”
“噌”剑身抽离,带出一捧浓稠液体。
李长青顺便将剑身在手帕上一抹,反手归鞘,重新放回包里。
抬起左手托着的酒坛,里面还有半坛好酒,他手臂一提,抓住酒坛边缘,将坛底翻转,大量酒液倾斜,落到酒馆地板,冲刷着被浓稠粘液浸透的地板,同样的,也冲淡了空间里,浓郁的血腥气与尸气。
砰!一坛酒水倒完,李长青张口吐出一条清流,刚刚的酒液他并未喝下,随即猛地将瓷坛扔在地上,砸个粉碎。
“这坛青莲酒我还没来得及付钱,看、老张你现在这样子,也收不到了。既然如此...”
李长青转身向大门走去,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酒馆内部熟悉的装饰。
“我会把那个害你的罪魁祸首,送下去陪你,就当是欠你的酒钱了。”
咔滋一声,李长青突然停住脚步,异响从他身后传来。
呼,夜风袭来,吹拂在李长青的裸露的后颈上,他只觉得后颈寒毛一下就立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好像老张的残躯重新站了起来,正跟在自己后面,伸出腐烂的手骨,想要把他抓回去,一并作伴。
李长青猛地转头回望,右手探入后背包里,紧紧握住剑柄。
酒馆里一切如常,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包括刚刚摔得支离破碎的老张,同样消失不见。
怎么会!
李长青双眼微微睁大,瞳孔紧缩,两只眼睛跟个扫描仪一样,将酒馆内部的事物迅速看个遍。
没有酒坛碎片,没有老张的尸身,什么都没有,像是没有进来过一样,干干净净。
突然,李长青脑中一道霹雳,他猛地抬头,酒馆内壁上,原本被关上的窗户被人撑开,一杆木棒支住窗底,外面黑漆漆一大片。
这...怎么可能?
酒馆刚才就他一人,李长青清楚的记得,他进来的时候是关了窗的,更何况,支起窗户的木杆一向放在老张的柜台里,这东西哪儿来的?
嘎吱一声,腐蚀的木板被人推开,发出牙酸的响动。
李长青猛地转身,下一秒他看到的场景,让他头皮上的毛细血管都炸裂开来。
砰的一声,酒馆顶部的灯泡不知怎么的,突然暗下来,爆出两三点火星后,光芒彻底消失。
左侧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推开,幽幽微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透出。
窗户上映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型影子,那东西笔紧紧贴着窗户纸,五官都被挤压成平面,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侧面耷垂下,看不清肩膀,双手和脸死死的贴在窗户上,一对弯曲似鸡爪的手,撑着窗户下方,眼睛死死盯着酒馆门外的李长青。
“咯咯咯...”
砰!李长青瞳孔缩成针眼大小,他只觉得身前一窒,身体不受控制般向后飞去,撞穿了身后大门。
“啊——”
几个站在街边的行人,被突如其来的李长青吓得大声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后者在空中一个转身,重新稳定好重心,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
砰!身前的大门合拢,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
“什么东西!”
李长青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管你是鬼是妖,刚才自己在窗边看到的东西,很可能和暗害老张罪魁祸首有关。
对方为什么要再将他引来后,又逼他离开?
这一刻,李长青不想考虑这么多,无视了酒馆内可能存在的危险,他只知道,害死老张的家伙可能就在里面。
咚!他纵身跃起,两侧门板被他一把推开,狠狠撞在两侧墙壁上。
唰唰唰...
一对对目光齐刷刷向他看来,李长青呆立在原地,在他面前老张正在擦洗瓷杯,脸颊完好无损,带着富有生机的活润。
嘎嘎嘎——
令人牙酸的声响传来,所有坐在酒馆内的人,包括柜台后方的老张,齐齐转头看向李长青,脸上挂着一张诡异而红润的笑脸。
“咯咯咯——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