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闻言大惊,再三追问,可胡树人却背靠着墙壁一言不发,右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奈之下,雅克只好先吩咐手底下的巡捕在偌大的码头区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整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三个小时,最后又发现两个被撬开门锁的平房。
正如胡树人预料的那样,在这两个平房当中,巡捕们分别发现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两具尸体的死状和第二位死者丹格拉尔一模一样,都是全身笔挺地躺在床上,口鼻中同样有残留的水分,嘴角有唾液痕迹,想必也是溺死的。
有了之前胡树人检查丹格拉尔尸体的经验,雅克对巡捕们交代了几个要重点检查的地方,因此两组人马丝毫不敢大意。他们小心地将两具尸体身上的被褥掀开,又脱下了死者的上衣,果然在它们的胳膊上都发现了淤伤,而床板上也有对应的摩擦痕迹。另外,巡捕们还在两位死者身上发现了类似丹格拉尔小腿上的那个黑色小点,附近同样有放射状的淡红色痕迹,只不过位置各不相同。
一直到下午两点,两组巡捕才回返。胡树人和雅克也就离开现场,站在丹格拉尔家门口,听取了巡捕们汇报的后两位死者的检查情况。
听完手下的汇报,雅克紧抿双唇,眉头深锁,有些焦躁地对巡捕们摆了摆手,待到众人离开以后,才沉声对一旁的胡树人说道:“胡树人先生,你是怎么猜到的?”
身为中央捕房刑事处的巡官,雅克对这些凶杀案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现在心里最为疑惑的,是胡树人究竟如何知道这起案件还有其他受害者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胡树人笑了笑,看着疑惑的雅克说道,“在这起案件当中,凶手的杀人手法十分怪异,当然,咱们也可以用繁复来形容。他先是用药物将死者麻醉,然后再用绳索捆绑……”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王大力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胡先生,您说的什么药物,还有那个什么麻醉,我怎么听不明白?”
“还记得我在丹格拉尔小腿后面发现的黑色小点吗?那是一个针孔。”胡树人回应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王大力点了点头,旋即再次问道,“可您又是怎么知道死者被注射的是麻药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胡树人忽然快步走到王大力面前,抬起双手就向他的两只胳膊抓去。王大力愣了一下,马上抬起手来,下意识地就要反擒胡树人的双手。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刘牧原忽然目光一凛,身形一闪,人已经到了王大力面前,右手五指并拢成掌,猛地拍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一扭手腕,霎时一股暗劲将王大力震了个踉跄,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幸亏雅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一准儿要摔个四脚朝天。
“不许对老爷不敬!”
众目睽睽之下,刘牧原一字一顿地说道。随后,他收起右手,退到胡树人身侧,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
这一幕让大家瞠目结舌,巡捕们见莫雷尔巡官没什么表示,也不敢发作,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胡先生!”无缘无故地挨了一掌,王大力自然是一肚子委屈,一边摩挲着胸口一边叫道,“您这是干什么呀?”
身为罪魁祸首的胡树人却是气定神闲,他的嘴角依旧挂着那个熟悉的微笑,悠悠地对王大力说道:“小王,你明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但见到我对你动手依旧会下意识地想要反抗,难道你不觉得死者面对想要把他捆到床上的凶手时,也应该做出一些反抗吗?”
听到这话,王大力的疑惑瞬间一扫而空,他明白了胡树人话中的含义。
诚如胡树人所说,今天发现的四名死者当中,后三名死者的死法出奇的一致,除了身上的针孔位置不同以外,它们全身上下就只有手臂处有几道淤痕,其他部位并没有任何损伤,这也就证明了,死者都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用绳索捆在床上,然后才被杀死的。
“胡先生,我明白了。”王大力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老老实实地站到一边去,再不敢说话了。
胡树人微微颔首,正准备继续说自己的推理时,对面的雅克又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我还没明白……既然凶手是按照一个固定的手法进行连环杀人,那他为什么在扎针的时候选择不一样的位置呢?难道说凶手还有同伙吗?还是说,这几个位置分别代表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听了他的问题,胡树人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笑意,绷着脸向雅克解释说:“右小腿侧后方,后颈,右大臂后方,你难道不觉得这几个地方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共通之处?”雅克满脸都是疑惑,一边摸着胡须一边追问,“这三个位置完全没有关联,怎么会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当然有。”胡树人立刻笃定地回答,“而且还是一个很明显的共通之处——那就是当你睡觉的时候,这几个地方都是很可能会露到被子外面的身体部位,祖英年纪还小,夜里常常要帮他掖被子,我也正是在这期间才注意到的。”
雅克没想到胡树人照顾儿子的时候竟然也会发现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心下钦佩不已,由衷地说道:“胡先生,我服了。”
“好了,雅克,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咱们言归正传,正如我方才所说,这几个部位并非凶手有意选择,而是死者入睡后恰好露在被子外面的,这也就说明了凶手很可能是独自作案。他麻醉了死者以后,用绳索捆绑起来,再用装满水的容器将死者溺死在床上。根据几名死者胳膊上的淤痕,我估计凶手是等待他们苏醒后才动的手,否则死者胳膊上的淤痕应该没那么明显,甚至微不可察才是。”
胡树人一口气将自己之前说到一半的推理讲完,然后便看着雅克的眼睛不再言声。
雅克反复捉摸了许久才捋顺思路,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对胡树人说道:“胡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胡树人不解地问道。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雅克无奈地说道,“胡先生,你的记忆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刚刚问的问题是你如何猜到这起案件不止丹格拉尔一名死者的!”
“雅克,我的朋友,我觉得记忆力出问题的应当是你。”胡树人摇头而笑,对雅克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这凶手的作案手法既怪异又繁复,甚至可以说是多此一举。首先,等待死者醒来以后再动手,说明凶手和死者一定认识,而且有着很深的仇怨,所以才必须让死者在临死前见到自己的面孔,却又无力反抗,最后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杀死。其次,既然凶手选择如此复杂的杀人手法,并且特意趁死者在家睡觉时撬锁而入,这说明他的目标很可能不止一人,否则他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将死者约到其他地方杀死。而凶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令其他几位死者起疑心。”
“原来如此!”雅克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凶手的杀人手法已经搞清楚了,雅克便吩咐巡捕将新发现的三具尸体一并送到广慈医院。
因为巡捕房内部没有设立专门的法医部门,所以每次遇到一些案件,只能委托专业的医院代为解剖,而位于法新租界的广慈医院正是巡捕房的合作对象。
尸检工作大概需要一两天的功夫,几人在现场已经无事可做,便准备暂且打道回府,等待详细的尸检报告提交到中央捕房以后再继续调查。
雅克和胡树人打过招呼,便开着巡捕房给他配的雷诺汽车离开了,王大力没跟他一起回去,他还要开车把胡树人一行送回家。
因为王大力将车子停在第一起枪杀案的现场附近,三人只能先走过去。
还没离开舟山路一带,他们便看到一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正被两个巡捕拦住问话,便快步走上前去询问情况。
“他犯什么事了?”王大力问道。
两个巡捕闻声回头一瞧,见是莫雷尔巡官的副手,立刻一改刚刚懒散的模样,右脚一跺,身子挺直,对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然后才说道:“长官,他说自己认识死者,我们正打算将他带回捕房审一审哩!”
说罢,为了凸显自己的尽忠职守,其中一个巡捕便从后腰取下手铐,打算把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拷上。
胡树人见状,眼神一凌,厉声喝止道:“等一下!”
一旁的王大力听了,赶忙将两人推开,转而对胡树人说:“胡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我有话要问问他,你让他们先回去吧。”胡树人对王大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