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一会再说,正巧这女人过来,也省得咱们去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了。”
胡树人摆了摆手,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脸上写满了惊喜。
“快让伊过来,我有话想问问伊。”
雅克一听到这话,刚压下去的火气霎时就窜了回来,整个人差点气炸。
“胡树人!”雅克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指着胡树人,过了好半天,他没好气儿地说道,“行,我让你问!一会儿问完了,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就算豁上这巡官不做了,我也要让你吃点苦头!”
说罢,他一甩手,冲着远处的巡捕吆喝一声。
巡捕得了指示,立刻退到一旁,让那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二话不说,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过来,打算要一头扎进费尔南的家里,但胡树人却抢先一步挡在门口,挡住了伊的去路。
“别拦我,我要去见费尔南!”女人的情绪已经几近崩溃,伊的双眼盈满泪水,神情悲恸欲绝,歇斯底里地嚷嚷着,“我不相信他会死,他说过要娶我的!”
见女子的情绪很不稳定,胡树人柔声说道:“女士,人死不能复生,你的未婚夫现在被人谋害了性命,如果你知道什么事情,烦请告诉我一声,帮助我找到凶手,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听了他的话,女人再也控制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无奈之下,胡树人只能好言相劝,就这样过了五分钟左右,伊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
伊抽噎着从随身的坤包里拿出一方精致的绣帕擦拭眼睛,胡树人瞥了一眼,那帕上绣着一只精致的白色兔子,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锚形图样。
他心里一动,暗暗盘算了一下接下来要问讯的内容,随后开口说道:“女士,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玛。”
听了女人的回答,一旁的雅克立刻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基本不会中文,但这句却听懂了,因为女人的话里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单词。
“胡树人,这女人怎么会有个法国名字?”雅克不解地问道。
那边胡树人还没开口,王大力已经抢先说道:“哎呀,领导,这有什么奇怪的嘛,现在起洋名可时髦啦,漫说名流的先生太太,就连那些在洋行工作的克勒*,也是张嘴彼得闭嘴海伦哩!”
(克勒:在旧上海专指在洋行工作的白领。)
“小王,别想当然!”
胡树人微微摇头,诚然如今民间媚外成风,然而那也仅限于上流阶层,平民百姓整日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哪有这种闲情逸致?这女人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言行举止却没多少礼节可言,伊的衣物虽然价格不菲,但穿在伊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颇有一种小民乍富的观感,这种人又怎么会起洋名?
呵斥了自作聪明的王大力,胡树人转而对女人说道:“女士,我的意思是,你的本名。”
自称艾玛的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现出一副庶民见官特有的恭顺神情,歉然地说道:“不好意思,长官,我本名叫吴小玉。”
“吴女士,你的洋文名字是费尔南给你起的吗?”胡树人又问。
吴小玉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昔日的美好回忆,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甜蜜,但这甜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悲伤。
“是的,长官,我的洋文名字的确是费尔南给我起的。”伊的声音有些颤抖。
胡树人再问:“他为什么要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呢?莫非是打算带你回法兰西吗?”
摇了摇头,吴小玉解释说:“长官,是这样的,费尔南前些日子跟我说,要带我去大溪地生活,他要在那边开一家种植园,专门种咖啡,所以就给我起了个洋文名字,打算以后在外国使用。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带我离开,就已……”
说到这里,吴小玉想到费尔南的死,再次悲从中来,痛哭失声。过了一会儿,伊的抽噎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看起来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只见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抬起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喉咙,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胡树人见状,急忙从雅克手中抢过蜜饯纸袋,把里面剩余的桃脯全都倒在地上,接着快步上前,将空纸袋扣在了吴小玉嘴边,温声说道:“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随着胡树人的轻声细语,吴小玉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伊一对亮晶晶的眸子闪过感激的神色,但喉咙却暂时无法发出声音。
胡树人看到这个样子,心知以吴小玉现在的身心状态,恐怕是难以进行问询了,于是便让雅克差人开车将伊送回家中休息。
吴小玉前脚刚走,胡树人身后就响起了雅克的声音:“胡树人,你该给我一个说法了吧?”
胡树人转头看去,就见雅克正瞪圆了一双蓝眼睛,一副不给他个说法就要和自己拼个死活的架势,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雅克说道:“亲爱的朋友,你先别忙着生气,我叫你来,自然是有事要同你说。”
“那你倒是说啊!”雅克急道。
“好吧好吧,我这就和你说说。”胡树人拍了拍雅克的肩膀,安抚他濒临崩溃的情绪,“在你走后,我见到一位新的证人,他是第二位死者丹格拉尔的邻居。”
雅克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事我已经听王大力说过了,难道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这只是个引子,重要是他的证词告诉了我们什么。”
见雅克的神情渐渐从焦躁转变为疑惑,胡树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按照那位邻居所说,昨夜他在酒馆同友人饮酒时,看到丹格拉尔和另外三个洋人待在一起……对于这段证词,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
“显而易见,死者是个酒鬼!”雅克几乎都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不悦地说道,“四个人喝了一晚上,还有一个吐在酒馆里,真是一群没有格调的家伙!”
来自马赛的雅克和很多法国人一样,对于饮酒有着独特的执着,在他眼里,这是一种高雅的趣味,唯有小酌红酒才能体现法国人那已经深入骨髓的罗曼蒂克情结。而丹格拉尔等人却在一个小破酒馆里喝酒喝到吐,这种行为无疑是庸俗不堪的,也大大有损了法兰西的浪漫形象,所以他很是厌恶。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胡树人微笑着拍了拍雅克的肩膀,“你想想看,昨夜去喝酒的共有四人,其中有两个身份已经确定,分别是丹格拉尔和费尔南。从今晨到现在,我们陆续发现了四名死者,而丹格拉尔和费尔南恰好也在其中,难道这仅仅是个巧合吗?”
雅克的心思全纠结在四人喝酒的方式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面,现在听胡树人说起,顿时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后背出了一片冷汗。
“难道说……”雅克话说到一半,又担心自己的猜测有误,便将目光投向了胡树人,“胡树人先生,还是你来说罢。”
“这还分什么你说我说?”胡树人摇了摇头,“你猜的没错,昨夜那四个醉鬼,八成就是今天的四位死者。这也就意味着,咱们发现的第一位死者,很可能也是被同一个凶手所杀!”
此话一出,雅克立刻认同地拍了下手,而一旁的王大力却完全听傻了。
他左右看看,见领导和胡先生都不说话,犹豫再三,随后讪讪地说道:“可是,胡先生,第一位死者费尔南他并非是被溺死,而是枪杀啊……”
“没错。”胡树人点了点头,有些赞赏地看了王大力一眼,“小王,跟了莫雷尔巡官这么久,你也精进了不少啊!现在这桩案件中的疑点,正是费尔南的死因。”
能让胡先生夸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所以王大力的心情自然是一派大好,刚想要说些什么,胡树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今天早上,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一个疑问,一直都找不到答案,现在,我终于发现了最后一块拼图!雅克,我的朋友,我现在的心情你一定可以理解罢!”
胡树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对于他来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解开一个谜团更令他兴奋了。
但雅克却没有感同身受,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语带不满地说道:“胡树人,既然你已经解决了疑问,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也解一下?”
“当然,快随我来!”
胡树人说罢,引着雅克和王大力回到现场。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费尔南家中只有一扇不大的窗户,采光自然不是很好,所以王大力非常自觉地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一通电,便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胡树人站在房间里,对身后的王大力说:“小王,又要麻烦你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