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到巡捕的话,王大力顿时愣住了。
在一旁的胡树人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十分肯定自己不可能出错,因为这一天的所有发现都完美地印证了他的想法。
唯独那消失的第一颗子弹,却好似一个蚁穴,虽然微小,却贯穿千里堤坝,令他的整个推理都陷入了行将崩溃的局面。
“胡树人,你的推理终于出现了失误!”雅克的语气很夸张,此刻在他的心里,失望和喜悦皆有,而后者占了上风,因为对他来说,能看到一直正确无误的胡树人出错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
胡树人却不像雅克那般没心没肺,他呆站在原地,脸上笼罩着阴霾,目光失焦,双唇不停地翕动,整个人的心思仿佛已经飘去了另一个地方。他在快速地思考,将现有的线索和证据重新梳理,却再一次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让他的疑惑更深了。
“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胡树人蹲下身来,双手插进梳理整齐的发丝当中,神情十分纠结地自言自语道。
刘牧原见状,二话不说,拉上在一边发愣的王大力就冲出了房门。
雅克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因为心思都在胡树人身上,原以为他很快就会想通,却没想到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陷入了长考的状态,就算出言询问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对此雅克很是无奈,他虽然有心收工回家,但也不能把胡树人撂在这,只能站在一边等待。
过了差不多半个钟头,离开的刘牧原一个人回来了,他大步走到胡树人身边,双手递过一个印有冠生园字样的纸袋,语气恭敬地说道:“老爷,桃脯。”
从台湾路到冠生园,要出法租界到南市的大境路,路途不算近,就算开车,也有一大片弄堂小路需要步行穿过。经历这么一个来回,刘牧原却是呼吸平稳,面色如常,额头上连汗珠都不见一滴,反观王大力就差多了——他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哩。
听到桃脯二字,胡树人茫然的双眼突然一亮,急忙接过纸袋,从里面捏起一瓣桃脯塞入口中。
随着桃脯的鲜甜滋味在口中化开,胡树人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原本失焦的瞳孔也重新有了神采。
“子弹……消失……”胡树人一边咀嚼着桃脯,一边思考着可能遗漏的线索。
就在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冷颤,此时已经天黑,日落后的码头区域被黄浦江上飘来的雾气所笼罩,十分阴冷。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带的房屋都是用空心砖建造,它中空部分的空气能够隔绝室外的寒气,可以为住户保暖。
胡树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立刻从地面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紧紧地盯着房间右侧的墙壁,杀死费尔南的那颗子弹正牢牢地嵌在上面。
“我明白了!”
他忽然高喊一声,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雅克吓了一跳。
“胡树人,你没事了?”见他恢复如常,雅克放心了不少,正欲说些关心的言语,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话,顿时浑身一震,也高声问道,“你说什么!?你明白了?”
“是的,我的朋友。”笼罩着胡树人的阴霾一扫而空,那副自信的笑容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我知道消失的子弹去哪里了。”
“快告诉我!”雅克焦急地叫道。
点了点头,胡树人抓起桌上的钢笔,走到右侧墙壁跟前,将钢笔插进弹孔中用力一撬,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颗嵌在墙中的子弹掉在了地上。
弹孔深处闪过一丝亮光,虽然微弱,却没有逃过胡树人的眼睛,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
“雅克,你觉不觉得有一股凉意?”胡树人问道。
雅克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不悦地回答:“当然冷,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胡树人回过身,挡住了背后的弹孔,又对雅克说道:“不,整个码头一带,恐怕只有四间房子会这样冷,因为他们用的空心砖……有问题。”
“什么意思?”雅克不明所以,“你是说他们用了便宜的砖,所以质量不好吗?”
“不,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的砖太贵了,所以才会出现这个问题。”胡树人笑意不减,让开一步,抬手指了指墙上弹孔对雅克说,“我的朋友,你来这里瞧一瞧。”
雅克不知道胡树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走到墙边,稍稍俯下身向弹孔里望了一眼,旋即整个瞳孔都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这弹孔里为什么是金色的?”雅克问道,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
“很简单,里面夹了东西,也正因为如此,子弹才会嵌在墙上!”胡树人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一发子弹是射穿了死者的头颅后大幅减速,所以才没有打穿墙壁。但我刚刚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这才想起来,码头附近寒气甚重,房屋应当用空心砖而非实心砖!而且,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雷明顿左轮手枪的威力很大,从桌前到墙壁距离不远,空心砖又薄,即使射穿头颅,其余威也应当足以击穿墙壁才对,于是我便猜测,这些用来建造房屋的空心砖有问题。”
此时的雅克已经没心思去关注胡树人的推理过程了,他环顾周围,正看到王大力慢吞吞走进来,立刻吩咐他去弄几把工具来。
王大力累得汗流浃背,闻言苦着脸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叫来一个巡捕说了几句,然后靠在门框上气喘吁吁。
很快,巡捕们从邻近街坊借来了些铲子锄头之类的工具,在雅克的示意下,对着弹孔周遭的墙壁敲打一通,不一会儿便把里面的砖头挖了出来。
雅克从巡捕手中接过锤子,将空心砖砸碎,里面赫然露出一整块实心的黄金,上面有一个凹痕,正是之前被子弹击中留下的痕迹。
“原来如此……”雅克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难怪费尔南区区一个督工,却有去大溪地开种植园的心思。”
胡树人笑而不语。
这个新发现让雅克的脑袋活络起来,他让巡捕们把梯子搬到屋里,在胡树人提到过的第一颗子弹的可能位置寻找起来,很快就在天花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找到一个弹孔。
巡捕们敲开墙壁,取出砖块,上面果然嵌着一颗左轮手枪子弹,他们撬下子弹,把砖砸开,里面竟也有一整块黄金!
“找到了!找到了!”
巡捕们大呼小叫,拿着子弹和金块来到雅克面前,后者见状,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消失的子弹找到了,这就证明胡树人的推理并没有出错。
对于这个结果,胡树人毫不意外,他笑了笑道:“雅克,看来你今晚要加班了。烦请你联系一下中央捕房,再加派些人手,将四名死者的房子全拆了,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三间平房的用砖应当也有问题。”
听了胡树人的话,雅克不由露出一个苦笑,这个工程本可以明早再进行,但胡树人却没那个耐性,要求连夜开工。现在离真相又近了一大步,就算劝他等等,以他的性子也十之八九不会听进去,因此雅克没说什么,马上就带王大力去电话亭联系中央捕房了。
当天夜里,中央捕房的巡捕们带着工具,赶赴四名死者的住处,开始了一次特殊的拆迁行动。
经过一整晚的忙碌,四间平房被完全拆除,巡捕们敲开了所有砖块,把藏在其中的金块全部收集起来,一共找到了大约八点六吨重的黄金。
第二天一早,胡树人没有去江海北关的办公室,而是让刘牧原开着家里的别克轿车带他去了现场。
走进那片住宅区,隔着大老远,他就看到了正指挥巡捕将黄金装车的雅克。
“雅克,我的朋友!”胡树人挥了挥手,精神饱满地和雅克打了个招呼,“昨晚怎么样?收获很大吧?”
“胡树人,我才不是你朋友!”雅克顶着一双黑眼圈,面容略显憔悴,见胡树人神采奕奕,甚至还换了件长衫,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抬手指着他怒道,“我忙活了一整晚,你倒在家睡了个好觉,真是太过分了!我要跟你绝交!绝交!”
胡树人那对睿智的眸子微微一眯,摇了摇头,状似无奈地回应道:“好吧,雅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只好回去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罢!对了,特意给你带来的开洋葱油面我也拿走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雅克猛地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刘牧原手中的铁皮盒子一把抢走。
“胡树人,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雅克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打开了饭盒,霎时一股浓郁的葱油香气飘了出来,他咽了口唾沫,抓起盒中的叉子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他狼吐虎咽的样子,胡树人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一直等到雅克吃完,方才开口说道:“好了,我的朋友,吃好了咱们就出发罢。”
“出发?要去哪儿?”雅克从西装左胸的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边的油渍,一改刚刚不雅的样子,神情有些享受,似乎在回味葱油面的美味。
“找这几人的同伙。”胡树人示意刘牧原拿回饭盒,悠悠地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么多黄金究竟是如何跑到空心砖里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