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我的朋友胡树人先生,我请他来帮忙破案,”雅克赶忙介绍起来,顿了顿又道,“他是江海关的监督。”
听到这个头衔,正要大发官威的费沃利神情一僵,到嘴边的话登时被噎回了肚子里。
“胡树人!?”总巡施密特闻言一愣,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讶。
没搭理面色铁青的费沃利,胡树人往前迈了一步,向施密特伸出手去,不卑不亢地说道:“你好,施密特先生,鄙人胡树人。”
“你就是那个胡树人?”施密特又问。
“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罢。”胡树人微微颔首。
虽然没听到确定的回答,但施密特还是露出满脸笑容说道:“胡先生,久仰大名!你帮助雅克侦破许多大案,身为总巡,我代表巡捕房向您表示感谢。”
“施密特先生言重了。我无非是想查明真相,避免冤案罢了。”胡树人笑得意味深长。
“你说的很对,这正是我们巡捕房的责任。”施密特点了点头,旋即声音低了几分,“那位雷诺博士……”
胡树人摇摇头道:“雷诺博士与本案无关,莫雷尔巡官已经差人将他送回去了。”
施密特松了口气,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施密特先生,”胡树人微微一笑,“接下来要上演一出好戏,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去看看?”
施密特自从升任总巡,已经数年没有亲自经手案件了,思维远不如当年迅捷。听到这话,他过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十分期待地说道:“好啊,我也想见识见识胡先生的破案手段,就跟你一起去看看罢。”
话音刚落,一旁的费沃利表情一变,急忙阻拦道:“总巡阁下,咱们还有要事……”
“没关系,先推了吧。”施密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反正你那位朋友也没什么急事,不如先去看看胡先生怎么审问嫌疑人。”
见上司这么说了,费沃利也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
“这边请,施密特先生。”胡树人一抬手,随即带着施密特等人向地下走去。
看着胡树人的背影,费沃利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然后他快步跟上,和众人一同来到了审讯室。
胡树人推门进去,刘牧原紧随其后,接着总巡施密特、副总巡费沃利鱼贯而入,雅克和王大力带着几个手拿椅子的巡捕走在最后。
看到这个阵势,莫尔塞夫医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看起来很是恐慌。
胡树人径直走到审讯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刘牧原站在一旁,几名巡捕将椅子放在审讯室的角落,请雅克等人入座,随后便离开了。
“是莫尔塞夫医生罢?”
胡树人的声音中含着威严的意味,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搭在面前,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嫌疑人。
嫌疑人名叫埃德蒙·莫尔塞夫,是一位法国籍医生,在广慈医院工作了数年。他穿着白大褂,内里是一件光洁的白衬衫,皮鞋也擦得锃亮,看起来是一位格外注重卫生和形象的人。他的右臂被一块挂在脖颈的三角巾牢牢包住,看起来比左臂要粗了不少,手腕处露出一截白色的固体,外面包着纱布,想必是打了石膏。
因为他胳膊打了吊带,巡捕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威胁性,所以也就没铐起来。
“是我。”埃德蒙费力地点了点头,脖颈上缠绕的三角巾似乎非常影响他的行动,“先生,你不需要这样客气,叫我埃德蒙就可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胡树人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德蒙,仿佛已经把对方看穿了。
“埃德蒙,关于你和另外几位嫌疑人在酒吧打架斗殴的事情,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斗殴……”埃德蒙迟疑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对不起,先生,我那天喝了太多酒,实在是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和几位同事发生了一些争执,吵着吵着好像就动起了手。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委屈,抬头望了胡树人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请问我在酒馆打架的事,会不会影响到医院的工作?”
见埃德蒙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费沃利不由斜了胡树人一眼,怀疑他抓错了人,但看到顶头上司施密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陪在一旁。
“当然不会。”
胡树人笃定地回答,随即话锋一转,对埃德蒙说:“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埃德蒙,我们之所以将你找来,想想也知道不是为了打架斗殴那种小事。现在,咱们聊点正经的罢……”
说到这里,胡树人的语气陡然冰冷起来:“埃德蒙·莫尔塞夫,十二日晚上至十三日凌晨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证明?”
“这……”埃德蒙沉吟了一下,“那晚我正常下班以后就回家休息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胡树人紧追不放。
一抹异样的神色划过埃德蒙的眼角,他思索一会儿,对胡树人回答说:“我自己独居,并没有什么人证。”
“那也就是说,你完全有作案的时间了,对吧?”胡树人幽幽地说道。
听到这话,埃德蒙的表情变得有些焦急,他一下坐直了身子,语气激动地说道:“先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每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杀人凶手吗?”
“你先冷静一下,这只是正常的询问流程而已,我并没有说你就是凶手。”
胡树人横眉冷对,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双手依旧交叉于面前,那模样透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威严,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不过,既然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就说明你有作案的嫌疑,这你并不能否认,对吧?”
似乎是为了应对那沉重的压迫感,埃德蒙开口反驳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先生,抓人也要讲证据罢,你怎么证明那四个人是我杀的?”
胡树人闻言,没有说话,而是死死地盯着埃德蒙,隐藏在双手后面的嘴角也微微挑了起来。
“埃德蒙,我应该没有跟你提过死者的人数吧?”
此话一出,胡树人对面的埃德蒙脸上立时闪过一丝惊惶,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过。低头思考片刻,埃德蒙忽然笑了一声,随即对胡树人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巡捕房的尸检就是由广慈医院做的,我是从同事那里听说的,作为同院的医生,这没什么奇怪的罢?”
“埃德蒙,我不得不说,你很幸运。”胡树人双眼微微眯缝了一瞬,笑了笑道,“死者送检的医院,正是你工作的地方,恰恰是这一点,让你方才的话从错漏百出变为了天衣无缝——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埃德蒙,你要知道一件事,光是‘看似如此’,是骗不过我的。”
说到这里,胡树人忽然放慢了语气,从容不迫地说道:“那晚,你携带着水桶和医院偷的麻醉剂来到十六铺附近,先从黄浦江中取了水,随后在死者家附近守株待兔。一直等到四位死者回来,你才开始行动。你偷偷撬开门锁,进入死者家中,趁其醉酒睡得昏沉注射了麻药,又用绳索将死者捆在床板上。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你等了稍许,待药劲过去,便把水泼在死者脸上使其醒来,抓着死者的头部按到水桶里将其溺毙——在死者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之后,你解开绳索,将被子盖到尸体上,又擦掉自己留下的痕迹,才离开现场,前往下一个目标的住处。”
说到这里,胡树人嗤笑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你的犯罪手法不可谓不严谨,而你也确实完美地执行了,成功杀害了三位死者……我必须承认,如果你能一以贯之,那么,即使是我也很难找到什么头绪。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计划在最后一个目标那里出了岔子。”
啪!
胡树人的双手突然在审讯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震响,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对面的埃德蒙,厉声说道:“你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最后一名死者,也就是博维勒先生,竟在凌晨时分醒了酒,而你闯入他家中的时候,正撞见他下床喝水!惊慌之余,你打翻了木桶,而死者也借着门口照进来的微弱月光认出了你的身份!意识到危险的死者急忙拿出手枪试图自保,而你因为暴露了行迹,只能扑上去阻止,并最终枪杀了死者。在伪装自杀现场的时候,你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死者持枪的手并非其惯用手。同样的,你将掉在地上的茶杯放回桌上时,也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放在了右侧。你在离开现场以前,虽然捡走了一枚弹壳,打算以此迷惑巡捕房的判断,但却留下了另一样东西——即那桶打翻在门口的江水,而那江水,竟成了破案最重要的线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