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听到胡树人的反问,鲍里斯绞尽脑汁地琢磨了许久,却始终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说,这份尸检报告实在是过于笼统,我建议你重新找人验尸。”胡树人笑了笑又道,“琼斯先生可以考虑广慈医院,我和那边的医生熟识,他们的验尸技术很高明,可以给出很多有用的线索。”
“这不可能。”鲍里斯坚决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且不说广慈是一个天主教徒开办的,就冲它开在法租界,我们就绝对不会和他们合作。”
见对方严词拒绝,胡树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英法两国除了由来已久的倾轧,居然还有教派冲突这一节,不由摇头苦笑,也没再坚持。
鲍里斯翻看起了案件卷宗,却发现上面并没有记录付月明的死亡时间可胡树人刚才明明胸有成竹地说付月明是在四点四十二分死亡,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合上卷宗,鲍里斯抬头看向胡树人问道:“胡先生,你怎么知道付月明死亡的确切时间?”
“我自然知道,因为当时我和许老板就在舞台附近,亲眼看到付月明坠落。我还拿出随身的怀表看了一眼”说到这里,胡树人从兜里取出怀表,按下表冠,将表盖弹开,向鲍里斯亮了亮,又道,“那时正好是四点四十二分,我记得十分清楚。”
鲍里斯沉默不语,他闭起眼睛,皱着眉头,弓着身子,双肩也紧绷起来,似乎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过了半晌,他的身体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凝视着胡树人,沉声说道:“胡先生,再跟我说说你的看法罢。”
看到鲍里斯这个样子,胡树人便知道对方已经决定听听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他点点头,迈步走到墙边挂着的黑漆木板前,拿起一根粉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根据案发现场找到的线索,”胡树人边写边说,“我们可以确定,付月明是坠落时头部撞击地面导致当场身亡。而程秋生的死因,根据尸检报告可以得知,是头部遭受重创。然而,眼下有一个很大的疑点,那就是两人的死亡时间。”
顿了一拍,胡树人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又道:“如果尸检报告没有出错,那就意味着程秋生的死亡时间是在白玉兰之前,但若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巡捕房之前的推断就站不住脚了另外,我在现场还发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证据,正是这个证据,解决了一个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的疑惑。”
鲍里斯闻言,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证据?”
胡树人回到桌前,拆开一个油纸包,从里中拿出一方手帕置于掌心,小心地摊开来,里面正是他在龙骨夹缝中找到的那片断甲。
“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看着那一小块沾着鲜血的硬物,鲍里斯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开口询问。
“这是一片指甲。”
胡树人笑了笑,将手帕凑近鲍里斯,嘴上说道:“这片指甲十分纤薄,外侧富有光泽,显然平时被用心保养过,若我所料不错,它应当属于死者付月明。”
将手帕放到办公桌上,他指了指付月明的尸检报告又道:“这份报告中也记录了伊右手无名指指甲脱落这一事实,只是没有过多提及罢了。”
“还有这事?等等!我看一下……”鲍里斯赶忙拿起报告查看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找到了相关记录,不由叹服道,“确实如此,胡先生,你说的没错。”
“这片指甲给了我一个启发。”
胡树人噙着熟悉的微笑,对鲍里斯和怀特说:“当时,付月明被舞台机关升到吊顶附近时,并没有立即坠落。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付月明一直升到了舞台上边的幕布后面,我曾经看过这部戏,里面并没有这一幕,所以觉得很不对劲。为此,我和天蟾舞台的老板许少卿一起向舞台赶去,虽然我当时没看时间,但粗略地估计,从三楼的雅间出发,即便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去,也至少需要三分钟以上。之后,我们便目睹了付月明坠亡。而这片指甲之所以会留在龙骨的缝隙里,显然是付月明求生心切,右手死死抓住吊顶的缘故。也就是说,伊直到脱力才坠落下来。那么问题来了假若程秋生一心要杀死付月明,他为何要等这几分钟的时间呢?”
“呃……”鲍里斯已经跟不上胡树人的思维了,他寻思了一会儿,语带猜测道,“说不定,他是与付月明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让伊在无比绝望中死去,所以才这么做?”
“有这个可能,但若是如此,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现场,为何却被绳索绊倒了?”胡树人又问。
鲍里斯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可能是他大意了……”
“大意?”胡树人笑了笑,再次问道,“琼斯先生,一个能设计出如此精密之犯罪手法的罪犯,即便再粗心大意,在犯案之后也不会傻呵呵地在原地站上几分钟吧?”
在胡树人连续不断的逼问下,鲍里斯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胡树人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继续写板书,口中说道:“后来你们调查现场,在杂物后面发现一位昏迷的小厮。按照安德森先生的说法,他的手脚都被绳索捆着,双眼蒙着布条,嘴里塞着布条。这个小厮应当是原本负责操纵机关的人,而程秋生在第二场演出开始后,偷偷进入后台,将小厮打晕,绑上,藏在杂物后面,然后开始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这就是你们的调查结果罢?”
“是这样的。”鲍里斯点了点头,“这确是我们还原的案情。”
“那就意味着,程秋生要在四点以后进入后台,因为第二场演出是四点开始,负责操纵机关的小厮也是在四点准时进入后台的。可尸检报告上,程秋生的死亡时间却是三点到四点之间,这就意味着,在两场演出之间的休息时间,也就是三点四十到四点整,程秋生可能已经遇害了。”
说到这里,胡树人冷笑一声,直视着鲍里斯一字一顿地问道:“还请琼斯阁下帮鄙人解惑一个死人如何行凶杀人呢?”
鲍里斯无言以对,只能一个劲地擦着汗,眉头紧锁,表情十分尴尬。
“胡先生,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说不定程秋生就是在付月明坠亡时意外身亡的,你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罢?”见上司被问住了,怀特只好硬着头皮打起了圆场。
“我承认,你说的没错。”
胡树人颔一颔首,脸上仍旧是招牌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同样的,你也无法否认,我的推理有很大的可能性。”
说罢,他回到办公桌前,注视着鲍里斯沉声说道:“琼斯先生,此案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这句话,早在案发时我便已和你说过了。迄今为止,我的看法依然没有改变。你若坚持按照先前的推断结案,我也无话可说,但那样一来很可能会错失抓住真凶的机会……如何抉择,我想你心里应当有数。”
鲍里斯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绕过办公桌,来到胡树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接着开口问道:“胡先生,你真的有把握抓到本案的真凶吗?”
“犯人也是人。”
胡树人毫不躲闪地迎上鲍里斯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失误,而那些失误,便是引导我抓住犯人的线索。”
说罢,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看着胡树人自信满满的表情,鲍里斯的嘴角也不禁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去,郑重其事地说道:“顾问侦探胡先生,这起案子,就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胡树人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胡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松开右手,鲍里斯忽然转身一指桌上的证据问道:“这些证据,你是在现场发现的罢?请问你是如何进去的?”
“鲍里斯先生,你让我自己想办法,所以我就用自己的办法咯!”
胡树人笑了笑,对自己和白玉兰深夜潜入天蟾舞台调查的事避而不谈,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
鲍里斯没有追问,只是又摇摇头道:“好罢,希望胡先生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如果需要调查现场,联系怀特就行,他会带你进去的。”
“多谢。”胡树人拱了拱手,“琼斯先生,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还有案子要查。”
“当然,胡先生,祝你成功。”鲍里斯道。
胡树人收起另一个未开封的油纸袋,转身离开鲍里斯的办公室,怀特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胡先生不去看看你家护院吗?”来到走廊上,怀特向胡树人问道。
“下次罢。”胡树人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至于牧原……我会另觅时间过来,届时还要麻烦怀特先生帮忙办理手续。”
“没问题。”怀特应道。
两人在巡捕房门口分开,胡树人回到别克车上,蓦地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说服了巡捕房,但牧原的案子却没有任何进展,这可真让人头疼……”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