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翌日上午十点,公共租界中央捕房门口,胡树人终于见到了刘牧原。
得脱囹圄,刘牧原的心情自是激动不已,怀特一解开手铐,他立刻飞奔到胡树人面前,两腿一弯,跪倒在地,浑然不顾旁人讶异的视线。
“起来罢。”胡树人微微一笑,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温声说道,“这次当真是飞来横祸,往后见义勇为的时候警醒点,可别再被歹人暗算了。”
刘牧原站起身来,咧嘴一笑,拱手应道:“知道了,老爷。”
说罢,他话锋一转,有些担心地问道:“对了,老爷,刚才来的路上,我听几个巡捕说,您昨天和凶手动了手?”
“什么动手?”胡树人笑了笑道,“不过是几个歹徒作无谓挣扎罢了。”
刘牧原急忙问道。“老爷,您没受伤罢?”
“没事。”胡树人摇了摇头。
刘牧原跟了胡树人多年,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知道当时的情形很可能十分凶险,自家老爷之所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这么想着,刘牧原心下愧疚不已,沉声说道:“都怪牧原粗心大意,害老爷以身犯险,牧原实在难辞其咎……”
听到这话,胡树人摇头而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牧原,此事并不怪你。要说起来,正是因为你遭此无妄之灾,我才能发现了凶手露出的马脚呢!”
“还有这回事?”刘牧原挠了挠头,憨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牧原被陷害反倒帮了老爷的忙?”
“这便叫祸兮福之所倚哩。”胡树人意味深长地说着,随手将车钥匙抛给刘牧原,“先回家罢,赵妈正在张罗饭菜为你接风呢。”
刘牧原一把接过钥匙,重重地点点头道:“是,老爷!”
两人坐上别克车返回胡公馆,刚一进门便见到了赵妈。
看到刘牧原,伊险些将手上端着的红烧肉打翻,前者眼疾手快,赶忙将搪瓷盆接了过来。
赵妈非常激动,站在原地抹起了眼泪,刘牧原不知所措,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胡树人见状,好言安抚了几句,这才让伊的情绪平复下来。
因为拘押多日的缘故,刘牧原身上隐约有股异味,待他把红烧肉端上桌,胡树人便让他趁着还没开饭赶紧去洗个澡,清洁身子,也去去晦气。
正午时分,胡公馆的一主二仆在餐厅落座,桌上是八菜一汤,其中荤菜占了一多半,除了胡树人最爱的红烧肉,还有松江鲈鱼、八宝鸭、腌笃鲜等菜色,十分丰盛。
“老爷,菜也太多了。”
刘牧原嘴上这么说,视线却一直未从那些佳肴上移开。话音刚落,他就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
看到他垂涎欲滴的样子,胡树人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到自己碗中,随即对刘牧原和赵妈说:“快动筷罢。”
“是,谢老爷。”
“多谢少爷。”
两人赶忙应道,这才动起筷子。
按照规矩,身为下人的刘牧原和赵妈是不能与胡树人同桌吃饭的。不过,今天是刘牧原洗刷冤屈,重归自由身的大喜日子,胡树人便破格允许两人上桌,也让冷清多日的胡公馆热闹几分。
胡树人平日里滴酒不沾,只在应酬交际时才小酌几口,但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取来一瓶洋人送的高级红酒,给赵妈和刘牧原分别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
“牧原,欢迎回家。”
端起舶来的琉璃高脚杯,胡树人向刘牧原和赵妈示意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二人诚惶诚恐,刘牧原的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晶亮,他从椅子上起身,捧着酒杯的双手微微颤抖,情绪激越地说道:“老爷,您又一次让牧原免于莫须有的罪名……您的大恩大德,牧原无以为报,唯愿此生追随老爷鞍前马后,护您周全!”
言毕,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抬起袖子在嘴边抹了一把,豪爽地笑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赵妈收拾起了桌子,胡树人去了客厅,刘牧原则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秋日艳阳,胡树人忽然对刘牧原道:“牧原,待会跟我去个地方,可能要你出力搬些行李。”
“是,老爷。包在牧原身上。”刘牧原点了点头。
顿了顿,他又对胡树人道:“老爷,搬行李这种粗活,牧原一个人去就行了,您不用屈尊前往的。”
“我要去接一位好友。”胡树人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说道,“从今天起,咱们胡公馆又要多几分生气哩。”
“好友?”
刘牧原怔了一下,对老爷的话毫无头绪,他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主仆俩正准备出去,一阵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刘牧原快步赶去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位身穿长衫的老者,彬彬有礼地表示想见胡树人。
这个时间不太凑巧,但胡树人也不能将来客拒之门外,只好让刘牧原引他进来。
老者跟着刘牧原走进客厅,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红木箱子,差不多一尺半长,七八寸宽。他有些吃力地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接着向胡树人拱手施礼,客气地说道:“您好,胡先生。小老姓袁,是程家的管家。”
“幸会,袁管家。”胡树人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请他入座,又问,“请问你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胡先生。”袁管家温厚地笑了笑,却没有坐下的打算,而是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将红木箱子打开,一边对胡树人说,“前些日子,我家夫人答应过您,若是您能找到害了我家老爷的真凶,便将一半家产相赠……今日小老冒昧登门,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兑现这个承诺。”
胡树人闻言,朝箱子望了一眼,只见里面放着几十捆油纸筒,应当都是银元,每捆可能有五十枚之多。其下则是上百张纸币,码得整整齐齐,上面印着不列颠尼亚女神的坐像和花体印刷的十英镑面值。
“胡先生,这里有银元千枚,十英镑纸币一百五十张,合计约一万八千银元,正是我程家家产的一半。”袁管家淡淡地说着,合上箱子,将其轻轻推到胡树人面前,又道,“夫人已将家产尽数变卖,算上家中的现钱,一共三万八千有余。这些零头没有计算在内,还请您不要见怪。”
“不行,袁管家,”胡树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连摆动双手道,“这钱我不能收!”
“胡先生,您就别推辞了。”
袁管家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怆,叹息着说道:“我家老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小老本以为能一生伺候老爷,没成想,他竟横遭了不测,险些含冤而去。多亏胡先生查明真相,如此一来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这笔钱只是小小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胡某人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程夫人说的约定,我从未当真过。”胡树人苦笑了一下,向刘牧原吩咐道,“牧原,帮我把这笔钱送还给程夫人罢。”
“是,老爷。”刘牧原应了一声,伸手去拿箱子,却被袁管家阻拦下来。
袁管家冲他摇了摇头,随即正色对胡树人说道:“胡先生,我家夫人昨夜便带着少爷小姐离开上海,现在可能已经到了老家,这笔钱,您还是安心地收下罢。”
听到这话,胡树人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老还要赶路,就不打扰胡先生了。”袁管家再次拱手施礼,然后转身向门口行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身来,对胡树人说道,“对了,胡先生,我家夫人临走前还托我给您带句话……伊说,希望您能矢志不渝地追求真相,为死者讨回公道。”
说罢,他离开胡公馆,沿着静安寺路渐行渐远,孤独的身影苍老而又落寞。
胡树人来到大门前,对着袁管家的背影拱了拱手,喃喃道:“多谢了,程夫人。”
回到客厅,胡树人吩咐刘牧原把箱子拿走,里面的钱都放进保险柜,等他忙活完了,才前往贝蒂的住处。
贝蒂打开房门,看见胡树人身后的刘牧原,立刻意识到他是胡树人提到的护院,赶忙向他表示祝贺。刘牧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连连点头,随后便在胡树人的吩咐下帮贝蒂搬起了行李。
因为行李多到把别克车塞满还有剩,刘牧原只能先单独送一趟行李,再返回来接上胡树人和贝蒂,装上余下的行李,方才驾车向胡公馆开去。
将别克车停到侧院,刘牧原下来搬起了行李,胡树人则带贝蒂去了二楼客房,将伊安置妥当以后,他去了书房,开始整理这次案件的卷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傍晚,胡树人终于将案件始末整理完,正准备将其放入皮箱,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老爷。”刘牧原推门而入,低声对胡树人道,“章记者来了,他说有重要的事和您说。”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