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树人的话，沈夫人身子剧震，双眼霎时瞪得老大，整个人呆若木鸡。

胡树人早已料到沈夫人会是这般反应，微微一笑，缓缓地直起身来，环手于胸，默默地看着伊。

过了一会儿，沈夫人的神色恢复如常，眼角却还在微微颤抖，一看便知是在强作镇定。胡树人不给伊喘息的机会，开口说道：“现在，你愿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呢？”

沈夫人没有回答，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银牙狠狠咬着下唇，过不多时，一缕鲜血便顺着伊的下颌流了下来。

“沈夫人，你这是何苦呢？没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胡树人伸手从兜里掏出手帕，在伊的脸上轻轻擦了两下，随即将手帕塞到伊手中，温声说道：“把实情说出来，于你于我都是一件好事。我想，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罢？”

站在一旁的王大力懵住了，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原以为只是去跑个腿将死者的遗孀带回现场，万没想到伊竟成了胡先生审问的对象。

想到胡树人之前说过，即便动用强制手段也要把沈夫人带回来，王大力若有所悟。她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赶忙用生硬的法语问道：“领导，要不要给伊上个铐子？”

“暂时不用。”雅克考虑片刻，摇了摇头，“这周围都是巡捕，就算是亚森罗平也逃不出去，何况一个弱女子。”

亚森罗平：法国作家莫里斯勒布朗笔下的着名侠盗、冒险家、侦探。

“谁？”王大力疑惑地问道。

雅克白了他一眼，摆摆手道：“总之不要为难伊了！”

“哦，那好罢。”王大力把掏出来的手铐又塞了回去，再次当起了翻译，将胡树人和沈夫人的对话复述给雅克听。

那边厢，沈夫人沉默良久，忽而发出一声长叹，低声说道：“既然胡先生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好，我说。”

说到这里，伊反手扶着椅背，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又对胡树人道：“小桃的确有了身孕，也正因为这个，我才得知了老爷和伊的事情。

“那么，你承认沈老板脸上的伤是你打的咯？”胡树人问道。

点了点头，沈夫人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冷笑。

伊缓缓走到胡树人面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怨毒，阴阳怪气地说道：“胡先生，请您告诉我，如果您和您家的丫鬟有染，还搞大了伊的肚子，您的夫人会怎么做，难道还能对您笑脸相迎吗？”

“瞎说什么呢！”

胡树人还没开口，王大力倒先急了，他上前一把推开沈夫人，掏出手铐，一脸凶神恶煞地说道：“胡先生是何等人，岂能让你诋毁！胡夫人早就……”

“小王！”胡树人突然大喝一声。

王大力浑身一颤，转头看向胡树人，低声说道：“胡先生，这女人……”

胡树人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到雅克身边待着，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是，胡先生。”王大力缩了缩脖子，“对不起……”

“无妨。”胡树人重又露出微笑，对王大力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案子查清楚。”

待王大力退开后，他转而对沈夫人说道：“沈夫人，拿别人打比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过看你如此有精神，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接下来，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第一个，你是何时得知小桃有身孕的？”

“我……”沈夫人正欲分辨，却看到胡树人那凌厉的视线，不由打了个寒噤，急忙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老老实实地回答，“大约在一个多月前。”

“很好。”胡树人嘴角微翘，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小桃的遗书中提到，沈老板要纳伊为妾，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听到这话，沈夫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游离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伊有些迟疑地回答：“是……真的。”

“那为何之后又变了卦？”胡树人冷声道。

“因为……因为……”

沈夫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胡树人见状冷哼一声，话锋一转，再次向沈夫人问道：“这个问题待会再说，下个问题，沈老板和小桃的事，除了你们夫妻，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沈夫人大摇其头，“胡先生，发生这种事，我们已经觉得很丢人了，怎么可能告诉其他人呢？这要是传出去，会让人家笑话的！”

“可是，口口声声要纳小桃为妾的人，不正是沈老板本人吗？”胡树人冷笑着质问，“假若真有纳妾的心思，又怎会不告诉其他人？除非，他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

沈夫人张了张嘴，胡树人却没给伊言语的机会，抬手打断了伊，继续说道：“你也不必辩解什么，假若我所料不错，沈老板八成没说过要纳妾这种话，而是向伊许诺了别的补偿，比如金钱。小桃很可能答应了，所以两人的事便就此隐瞒下来，之后的一段时间倒也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小桃忽然感觉身体不适，去了医院得知已有身孕，便找沈老板商量。你应当是在那时发现真相的，沈夫人，我说的可对？”

沈夫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伊懊丧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对胡树人说道：“是的，胡先生，事情正像您说的那样……一个多月之前，我从书房门口经过，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于是进屋查看，却碰巧听见老爷和小桃争吵着什么腹中的孩儿。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做出这种事，质问了他们一通，才知道他们早就有了奸情，而小桃也怀了孩子……”

“所以，你当时做了什么？”胡树人问道。

沈夫人又叹了一声，回答说：“一开始，我气昏了头，先是把老爷教训了一通，然后又要赶走小桃。但老爷却拉住我，跟我说，不如让小桃把孩子生下来，当作我们自己的孩子养大。我听了很动心，于是答应了老爷，并且和小桃约好，让伊在沈家待着，等生了孩子再走，到时候还会给伊一大笔安家费。”

“也就是说，你们打算把小桃腹中的孩子买下来，对罢？”胡树人道。

“是的。”沈夫人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忧伤地说道，“胡先生，您明察秋毫，难道就没发现，沈家没有孩子吗？”

“我发现了。”胡树人颔首。

“……是这样的，我与老爷结婚多年，却始终没有怀上孩子，各种老方、偏方吃了不少，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所以老爷一提出养小孩的孩子，我就立刻答应下来。”说到这里，沈夫人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可那个小桃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老爷许诺给伊五百大洋的安家费，但伊却不知足，竟然想要挤掉我，坐上沈夫人的位置！因为这事，我和老爷商量多次，可他却只在乎那贱人肚里的种！我气不过，所以经常打他，他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不对，沈夫人”胡树人忽然打断了沈夫人，“你这话里有矛盾。”

“什么矛盾？”沈夫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胡先生，您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并非是不相信你。”

胡树人笑了笑，踱起步来，一边走，一边对沈夫人说：“按照你方才的说法，沈老板只在乎小桃腹中的孩子，然而他却没有答应小桃的要求，宁可每天忍受你的殴打也不肯与你离婚……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沈夫人发出一声嗤笑，对胡树人道，“老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是他和丫鬟勾搭到一块，真要是传出去，也是他丢人现眼，他当然不敢和我离婚了！”

“不，”胡树人摇了摇头，缓缓走到沈夫人面前站定，微笑着说道，“我只是很疑惑，沈老板既然处处维护小桃，为此甚至甘愿忍受你的殴打，那小桃又为何要自杀呢？”

沈夫人闻言一愣，凌乱的发丝间登时流下几滴冷汗。

伊红唇轻启，却不知如何解释，就这样呆在了当场。胡树人也不催促，含着微笑，默默地看着他，似乎要给伊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

过了半晌，沈夫人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胡先生，我不是小桃，不可能知道伊的想法。为什么自杀，只有伊自己知道，但伊已经死了，这应该算是死无对证罢？”

“确实如此，小桃自尽的情由，即便是我也无法查明。”

胡树人脸上笑意加深，忽然转身向雅克伸出右手。

雅克见状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胡树人，你这是做什么？”

“尸检报告给我，”胡树人道，“小桃的那一份。”

“好好。”雅克连忙从兜里掏出折好的报告递给胡树人，又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自有用处。”胡树人老神在在地应道。

言毕，他翻开报告，转而对沈夫人说：“虽然无法查明小桃自杀的情由，但我却能查到杀死伊的凶手。”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