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三月三十日，早上八点。

“老爷，您起了吗？”

刘牧原站在胡树人的房间门前，轻轻叩了叩房门，低声询问道。

几个旅客沿着走廊行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免多瞧了几眼。毕竟，出来旅行还能带着下人的旅客非富即贵，却下榻在这种普通的旅馆，实在令人费解。

刘牧原对他们视若无睹，问过一遍后，发现屋里没有传出回应，便抬起手来，打算再敲一次。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胡树人站在门内，着装整齐，容光焕发，嘴角噙着微笑说道：“早上好，牧原，我已经起了。”

刘牧原见状便放下手来，咧嘴一乐，对自家老爷说道：“早上好，老爷！我以为您还在睡哩！”

“怎么会？”胡树人摇了摇头，随后笑容一收，脸色阴沉了几分，“我早就醒了，方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老爷，您是在担心圣心医院的案件么？”刘牧原问道。

胡树人闻言长叹一声，旋即苦笑着摇摇头道：“担心倒谈不上，我只是在想，假若真的能找到那个家伙，我会做出什么举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拍，忽而紧盯着刘牧原的眼睛，沉声叮嘱道：“牧原，到时候我若是失去理智的话，你一定要拦住我，以防我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记住了吗？”

“老爷，我……”刘牧原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胡树人不容他拒绝，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牧原，我问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老爷。”看到自家老爷态度如此坚决，刘牧原没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听到刘牧原给出肯定答复，胡树人舒了口气，嘴角再次挑起微笑，温声说道：“好了，在林侦探过来之前，咱们先去吃早餐罢。”

“是，老爷。”刘牧原点头应道。

主仆二人离开旅馆，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行了没多远，便看到一家店面，门口坐满了人。

胡树人见状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随即笑着对刘牧原说：“走，咱们也去瞧上一瞧。”

刘牧原看着那家店铺，心下颇为疑惑，不知道自家老爷为何会对它感兴趣。不过，既然老爷已经决定了，那他自然不会质疑，当即点了点头，跟在胡树人身侧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店门口，就见老板正穿梭各座位间为客人们添水，他穿着一身粗布旧衣服，看上去已年过四旬。

“老先生，”胡树人和那老板打了个招呼，温声问道，“您这水铺开了多久啦？”

“得有七八年了罢！”那老板闻声，转头冲胡树人憨厚一笑，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嘴上说道，“听您的口音，应该不是杭州本地人罢？”

“老先生好耳力，我确实不是杭州人。”胡树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来，从面前一摞倒扣的茶碗中拿下最顶上的一盏摆好，对老板说道，“我姓胡，从上海来的。”

“啊哟。”

老板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一下胡树人和刘牧原，颔一颔首道：“看二位的穿着打扮，想必都是体面人，不知这次来杭州是出差还是旅游？”

“来办些公事。”胡树人回答，旋即话锋一转道，“对了老先生，我这两日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想去医院瞧一瞧，我跟旅馆的老板问起，他说有家圣心医院很不错，不知您听没听说过？”

“圣心医院啊……”

水铺老板起初神情如常，顿了一拍忽然变了脸色，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把水壶放到桌面上，快步走到胡树人对面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疑声问道：“先生，您说那老板推荐您去圣心医院？”

“是哩。”胡树人点点头道。

刘牧原听到自家老爷与水铺老板的对话，眼中的疑惑变得更深了，不过他跟了胡树人这么长时间，也知道对方肯定有什么盘算。于是，刘牧原没有言语，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那个六二！”水铺老板愤愤地用杭州当地的方言骂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对不起，先生，我倒不是有意嚼舌头，只是……唉，跟您说罢，圣心医院最近出了不少事，几乎每天都有人看到警察在医院周围转悠，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您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可那个老板……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劝您还是别去了。”

胡树人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说道：“此事我还是第一次听闻，老先生，还请您详细地说一说。”

“这……”水铺老板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歉然地说道，“先生，这事我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实在是对不住。”

听到水铺老板这么说，胡树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摸出两枚铜板来，买了两碗开水，又花了三枚铜板从邻桌一位老者那里买了些茶叶泡上。

老板离开后，刘牧原端起茶碗，挡住嘴巴，压低声音向胡树人问道：“老爷，这里就是个小小的开水铺，您为何要在这里打探消息啊？”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次要调查的案件究竟在杭州有多大名气。”胡树人低声回答，“现在看来，此事应当已经传开了，恐怕那凶手早就做好了防备。我们想抓住他，估计要费一番功夫咯！”

过了一会儿，两人喝完茶水，起身告别了水铺老板，又到街边的摊位上买了一些小吃，然后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刚到旅馆门口，胡树人忽然听到一阵汽车引擎声，转头一看，就见一辆印着浙江省会警察厅标识的福特汽车疾驰而至，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车门一开，一身便装的林伟建走下车来，笑呵呵地向胡树人打起了招呼：“胡先生，您这么早就起来啦？”

“是啊，心里惦记案子，睡不踏实。”胡树人咽下口中的吃食，对林伟建说道。

“真是辛苦您了。”林伟建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有些小心地说道，“胡先生，之前我们商定今天去查案，时间实在太晚了，我来不及通知手下的弟兄，如今他们都去新新旅馆参加庆功宴了，只有我一个人陪您去圣心医院，您看行吗？”

说罢，他唯恐胡树人嫌警察厅怠慢，急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您要是觉得查案人手不够，我可以马上去把他们喊过来那些弟兄跟了我很久了，保证随叫随到。”

“那倒不必了。”胡树人摆一摆手，“他们都是好小伙子，昨天忙碌那么长时间，今天就好好地歇一歇罢。林侦探，要辛苦你跟我跑一趟咯。”

“不辛苦，不辛苦！能跟着您查案，那是我的荣幸！一点也不辛苦的！”林伟建道。

胡树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扫了一眼林伟建的警车，随即对他说道：“林侦探，咱们换一辆车去现场罢。”

“换车？”林伟建十分不解，“胡先生，您是不喜欢这辆车吗？警察厅还有别的车型，我可以回去另开一辆过来……”

“不，我的意思是，咱们三人不要开警车过去，最好是乘坐出租……当然，黄包车也可以。”胡树人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里是杭州，上海出租车尚且不好找，何况此地。

随后，他又向林伟建解释起来，自己如此安排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隐藏身份，尽可能在不引起凶手警觉的情况下，进入圣心医院进行调查。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胡树人一直认为这桩震惊杭城的连环杀人案之真凶就在医院内部。

听了胡树人的话，林伟建深以为然，当即决定放弃警车，然后借用了旅馆的电话，联系了一位在当地报社做记者的朋友，拜托他开车过来送三人去圣心医院。

趁着林伟建打电话的功夫，胡树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查案需要的各种工具装到一个皮包里交给刘牧原，准备妥当以后，三人便站在旅馆门口等待那位记者到来。

没过多长时间，一辆叫不出名字的汽车开了过来。

“那位就是我的朋友了，胡先生。”林伟建见到车上走下来一位年轻男子，便转头对胡树人说道。

胡树人没有应声，他一看到对方便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见他表情不太对劲，林伟建便关切地询问道：“胡先生？”

“林侦探，你这位朋友，说起来我也认识。”胡树人看着那个青年，嘴角攀上了一抹微笑，抬手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小李，好久不见了。”

那青年闻声一愣，急忙转过头，循着声音往这边看来。当他看到胡树人的时候，脸上登时现出惊喜的神色，连关上车门都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胡树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十分激动地说道：“胡先生！您怎么来杭州了？”

“来办点事情。”胡树人笑了笑，“小李，没想到林侦探提到的那位朋友居然是你。”

“嗨呀！我早该想到的！”小李松开手，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之前伟建提起上海来了一位神探，我就应该想到是您的！”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