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你总算是来了！”

看着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的胡树人，雅克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他腾地一下从宽大的皮椅上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快步来到胡树人面前，紧紧地盯着对方，眼中流露出不满，瓮声瓮气地说道：“胡树人，你昨天不是说会跟我联系么？我在汇中饭店一直忙活到晚上，回到总部，却被告知说你不来了！你怎么回事？英国佬就算再不靠谱，至少在守时这一点上无可指摘，难道说，江海关还有意大利人，让你染上了散漫的坏习气么？”

“冷静些，我的朋友，我确实有事。”胡树人抬手稍稍下压，安抚雅克的情绪，微笑着说道，“昨天刚巧碰到一位朋友，我和伊一直聊到晚上，所以只好将你的事推到今天再办了。”

“朋友……哼，别人是朋友，我就不算了，是么？”

雅克对胡树人的说辞嗤之以鼻，眼下上面催的急，勒令他尽快破案。在这种紧要的时候，胡树人居然因为和朋友叙旧耽搁了时间，这可把他气坏了。雅克有心发作，但想到胡树人是破案的唯一指望，只得按下性子，此正所谓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正当雅克准备说正事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赶忙对胡树人说道：“等一下！你刚才说伊？你的那位朋友是一位女性？”

“当然，我想你可能也认识伊。”胡树人点一点头，转而向站在门口的白玉兰招呼道，“白姑娘，你怎么还不进来？”

听到胡树人的呼唤，白玉兰这才轻移莲步，款款走进雅克的办公室，有些歉然地对胡树人道：“不好意思，胡先生，玉兰是第一次来巡捕房，心下好奇，所以多瞧了几眼。”

“无妨，”胡树人摆一摆手，又叮嘱道，“不过，千万切记，不要看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玉兰记得了。”白玉兰应了一声，接着转身向雅克施了一福，用招呼道，“民女白玉兰，见过莫雷尔巡官。”

“胡树人，伊说什么？是在跟我打招呼吗？”雅克疑惑地向胡树人问道，

“雅克，你真的应该好好学一学了。”胡树人撇了撇嘴，点头说道，“不错，白姑娘确实在和你打招呼。”

“哦，幸会，美丽的女士。”雅克听罢，向白玉兰挥了挥手，然后趁伊四下打量自己办公室的功夫，偷偷将胡树人拽到一旁，低声抱怨道，“胡树人，你太过分了！我理解你单身时间长了，想找一位妻子，但你不能把人家带到巡捕房呀，这里又不是约会的场所！”

“胡说八道！”

胡树人立时皱起眉头，回应道：“我之所以带上白姑娘，是为了让伊帮我查案。”

“我知道伊，伊是个戏剧演员，能帮上你什么忙？”雅克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我的朋友。”

摇了摇头，胡树人将自己早前在公共租界侦破天蟾舞台案的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随后又道：“当时同我一起查案的便是这位白姑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雅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你们早就合作过，那我就明白了。我知道一句中国的老话，正好能形容你们的情形，是怎么说的来着……”

琢磨了半天，雅克终于想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手，把室内几人吓了一跳，接着大声说道：“暗通款曲！”

“噗！”

听到这四个字，胡树人顿时呆若木鸡。一旁的白玉兰则是忍俊不禁，伊抬手掩住樱唇，过了片刻实在忍不住笑意，赶忙跟两人道了声歉，然后转过身去，双肩颤抖个不停。

“雅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胡树人面色铁青，没好气儿地说道，“你要是学不明白，那就干脆不要说！暗通款曲能用在这里吗？”

“难道不是这么用的么？”雅克不解地说道，“我记得小王教我这个词的时候，说它的意思就是两人私下接触呀？”

“他只说了一半。”

胡树人揉着眉头，无奈地向雅克解释道：“在这之前，还要加上一个前提，即为了隐瞒别人。也就是说，这个成语指的是背地里和他人进行不当接触，现在一般用来形容官商勾结之类的不法勾当。”

“原来是这样啊。”雅克听完，十分窘迫地挠了挠头。

叹了口气，胡树人懒得再和雅克纠结下去，便岔开话题，让他遣人去把那个被当做证物带回巡捕房保存的垃圾桶取过来。

雅克闻言，赶忙走到桌前，用内线电话给证物管理处去了一个电话，然后叫来王大力，让他过去拿。

不一会儿的功夫，王大力抱着垃圾桶跑进刑事处，憨笑着对胡树人说道：“胡先生，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先放下罢，”胡树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向王大力吩咐道，“小王，去准备几副手套。”

“胡先生，都准备好了！”

王大力放下垃圾桶，从兜里掏出一包手套递了过来，一副邀功的神情说道：“跟着您查了那么多案子，该准备什么，我还是晓得的。”

“不错，小王，升职以后你变得机灵了不少哩。”

胡树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又对王大力道：“小王，你也戴一副，咱们俩一起翻。”

“是！”王大力立刻照办。

看到两人的架势，雅克不禁皱起了眉头，看向胡树人疑声说道：“胡树人，你不会是打算在我办公室里翻垃圾桶罢？”

“当然了，”胡树人回望着他，一脸理所当然，“怎么，巡捕房有规定不能这样做么？”

“倒不是不可以，”雅克尴尬地笑了笑，“可是，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呀，在我的办公室翻垃圾，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听到雅克的话，胡树人斜了雅克一眼，反问道：“那你说什么地方合适？”

“证物管理处就行。”雅克马上说道，“那边有专门的地方检视证物，无论是场地还是灯光都比我这里合适多了。”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胡树人点一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好罢，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带着小王去那里检查了。堂堂江海关监督在巡捕房证物管理处翻垃圾，这要是传出去，倒也算是一桩趣事哩。”

“噗！”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白玉兰再次忍俊不禁。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雅克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行了，胡树人，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就在这里找罢。”

“那我翻了？”胡树人道。

“翻罢，废话真多！”雅克没好气儿地说道，随后坐到皮椅上，转过身去，不悦地嘟囔着，“胡树人，你这个讨厌的家伙……”

和王大力对视一眼，胡树人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点一点头，两人便开始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幸运的是，垃圾桶里没有什么会腐败的食物，多是落叶、烟蒂和碎纸片之类的杂物。

见自家老爷亲自上手，刘牧原知道劝阻也没用，于是默默地拿了一副手套戴上，跟着二人一起翻找起来。

按照胡树人的要求，他们将拣出来的垃圾分成了两堆。

其中一堆，是生活垃圾，其中包括烟蒂和碎纸片等等。

而另一堆，则是那些自然产生的灰尘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杂物。

垃圾桶里的垃圾不多，三人只用了十来分钟便分拣完毕。

做完这些，胡树人便摘下手套，正要抬手用袖子擦汗，一旁的白玉兰适时地凑到他身旁，捏着秀帕，踮起脚尖帮他擦了起来。

刘牧原和王大力见状，齐齐别过脸去，生动地演示了一回非礼勿视。

“多谢你了，白姑娘。”胡树人微笑着向伊道谢。

白玉兰轻轻地为胡树人擦去鬓角的汗水，然后将秀帕重新放回手包里，柔声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胡先生不必这样客气。”

胡树人向伊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聚精会神地观察起了那两堆垃圾。

只瞥了一眼那些生活垃圾，他便移开视线，转而打量着那些细小的灰尘。这堆灰尘里有普通的落灰，一些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头发，还有一些说不清来源的碎片。

端详了一会儿，胡树人的眼睛蓦地捕捉到，在那些灰尘当中，有一片小小的白色东西。

单用肉眼看来，那东西很像是木屑，胡树人盯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准，便伸手将包着那白色小东西的一小撮灰尘捻起来，放在掌心拨了拨，将其摘出来，随后递给王大力，吩咐道：“小王，把这个东西送去分析，看看究竟是什么。”

“是，胡先生。”

王大力小心翼翼地从胡树人指尖接过那个白色的小东西，缓缓向门外走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把那个小东西弄掉了。

目送王大力离开刑事处，胡树人冲背对着这边的雅克说道：“雅克，准备准备，咱们该回去看看了。”

“去哪？”听到胡树人的呼唤，雅克这才回过身来，疑惑地问道。

“回现场，”胡树人微笑着说道，“我想再去那里看一看。”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