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树人,你可算是来了。”见到老友那张笑嘻嘻的脸,雅克心中的忧郁没由来地减轻了几分,“来来来,快和白姑娘坐下罢。”
话音未落,他便从沙发座椅上站起身来,咧嘴呵呵笑着,那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求于人的表现。而胡树人与白玉兰两人也都是精明之人,自然是不会看漏对方表情中透露出的细节。
“雅克,你叫我来所为何事啊?”胡树人先是和白玉兰落座,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两人便如约好了似的转头看着对面还没来得及坐回位置上的雅克道,“千万别说什么为了今晚的洋商发展大会,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胡树人,你就不能给我留三分颜面?”
胡树人方才的话是用英语问的,毕竟白玉兰不懂法语,为了不让她感到被孤立的尴尬,所以才选择了对方虽不精通,但也稍有涉猎的英语雅克虽是个法国佬,英语比起白玉兰来也依旧熟练不少,所以胡树人才这般为之。
可雅克不知为何,却没有用英语回答,反倒是用了白玉兰听不懂的法语。这么一来,两人心中更是确认了雅克有什么不方便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要谈。
就在胡树人打算开口询问时,靠近白玉兰方向的那只胳膊忽然感觉到些许轻轻的扯拽,低头一看,原来是她用两只修长的手指,捻着自己的袖口正在轻轻拽着。
看到这一幕,胡树人心有灵犀,顿觉她是在提醒自己,就这般顺着雅克的话做,于是便不再言语,而是抬眼看着雅克,同时点了点头用流利的法语道:“好罢,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也不好说什么。说罢,你叫我来到底为了何事?”
“这……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
雅克嘴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表情有些尴尬地对胡树人道:“就是有些关于女人的事,想和你取取经。”
“女人的事?”胡树人闻言一愣,旋即双眼微眯,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雅克那不停颤动着的胡须,口中带着讥讽的语气道,“这种事情,我建议你找个女性问问,毕竟我和你在性别上并无差别,也对女人的事不甚了解。”
“不不不,你误会了。”雅克闻言,急忙抬起双手,不停地摇晃着,“我不是要了解女人的私密事情,只是想问问你,你平日是如何与贝蒂小姐和白小姐说话。”
听了雅克的询问,胡树人心中的疑惑更胜:“说话?用嘴说,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
雅克的脸色一变,顿时有些不悦道:“胡树人,咱们两个认识也有几个年头了,就算你只把我当成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也多多少少该有些情谊了,为何我好不容易拉下脸求你一件事,你却这般那般、想方设法地推辞?”
“这次就是你误会我了。”
见雅克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胡树人刚要开口解释,脑海中的琴弦却忽然被拨动了一下,顿时明白了雅克这半天支支吾吾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懂了。”他嘴角忽然挂上了一抹微笑,抬手指了指雅克道,“雅克,莫不是你对某家的小姐有情,所以特意一大早叫我出来,想问问该如何跟女人相处罢?”
听了胡树人的话,雅克老脸一红,扭过头去,看都懒得再看胡树人一眼,口中也支支吾吾道:“那又如何……你要真当我是朋友,或是合作伙伴,就帮我出出主意。”
“雅克,你是我的挚友,这一点无须担心……”
胡树人继续保持着微笑,口中缓缓说道:“虽然你平日总是三番五次说我很让你厌恶。”
“我那不过是气话。”雅克回过头来,看着胡树人那张笑脸道,“谁叫你每次查案,都会给我下套?明明我才是巡官,你却把那对付罪犯的手段用在我的身上,我若是不骂你两句,心里头憋着气,怕是早就病倒了。”
“那不至于。”胡树人摆了摆手道,“南京路上有家同仁堂,那里有售卖一种叫做牛黄清心丸的中药,专治内火旺盛,对你的症状再合适不过了。”
“胡树人!”雅克听了这话,差点就被气的气血翻涌,幸好平日里总是被胡树人这般戏弄,多少也习惯了些,于是便好不容易压下火气,对胡树人冷冷说道,“算了,我说不过你,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帮或者不帮。”
胡树人犹豫片刻,没有直接回答雅克的问题,却是开口反问道:“帮又如何,不帮又如何?”
“帮我,咱们两个还是朋友……挚友也可。”
想了想,雅克对胡树人答道:“可你这次若是不帮我,以后咱们两人的合作关系便一拍两散,就如你们中国的一句成语,叫做……叫什么桥来着?”
“过河拆桥?”胡树人听到雅克费了好大劲才想起一个“桥”字,于是便有些疑惑地问道。
急忙点了点头,雅克道:“没错,就是这个词。”
“雅克,你往后还是别说了。”胡树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精彩,“即便要说,也千万不要提起你从我这里学了什么词语,我丢不起那个人。”
“胡树人,我真的很讨厌你。”
雅克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很快便如生气的女子那般,在胸前叉着双手,眼神中充满了幽怨地盯着胡树人道:“到底帮不帮忙,你快说!”
“我自然会帮,不过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你就教教我如何哄女人开心便可。”雅克说到这里,眼神不禁朝胡树人身旁正在品着珐琅骨瓷杯中的咖啡的白玉兰瞥了瞥,旋即压低嗓音,对胡树人继续说道,“瞧瞧你,自从前些日子,白姑娘忽然辞去了天蟾舞台的演出搬入你家宅子后,你身旁便一直守着两个女子,还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优秀女子要知道,这些大小姐可都有着些骨气,偏偏在你身旁却能和和气气,你只要把这套本领教我……不用全都教,哪怕只有五成,或是三分之一,我也就满意了。”
雅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胡树人好不容易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作为他的挚友,雅克自然能察觉到胡树人的不对劲之处,于是便继续低声问道:“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什么旁的事情,我只是在想,你脑中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若是能分出哪怕一成在查案上面,恐怕巡捕房早就给你升职哩。”胡树人调笑道,“雅克,无论是贝蒂还是白姑娘,她们二人都与我并无男女之间的情谊。至于你说的什么本领,我更是无从教起。”
“胡树人,你平时不都是很大方的吗?为何偏偏此时变得如此敝帚自珍?”
见胡树人拒绝传授“本领”,雅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他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对着不远处的一位适应生招了招手。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德大饭店的适应生都是精挑细选出的聪明人,为了服务洋人,也都经过了一些洋文的培训,虽然那发音听起来和“洋泾浜英语”类似,都是用中国话的发音模拟而出,但至少也能和洋人进行基本沟通,而不至于傻愣着不知所措了。
“帮我重新倒一杯咖啡罢。”雅克一脸嫌弃地将冷掉的咖啡推到桌旁,“这杯已经凉了。”
“先生,请稍等,这就给您重新冲泡。”适应生看着雅克那一身巡捕房的制服,加上对方脸上的表情不善,便立刻诚惶诚恐地端着杯子朝吧台小跑而去,期间还不小心被凳子腿绊了一下,险些摔个人仰马翻。
雅克见状,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胡树人,我长得有这般吓人吗?为何那适应看到我就好似看到了妖魔一般?”
“还不是因为你身上这身皮?”胡树人笑道,“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而你那吓人的气质,靠的就是这身制服哩。”
“是吗?看来下次出来,还是换身便服好些。”雅克摆了摆手,随后再次拐回了原本的话题,“继续刚刚提到的事,我只是想向你学点和女人交流的办法,你不会真的那么抠门,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我罢?”
见雅克的意愿如此坚定,胡树人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两只胳膊肘撑着桌边,如同往日审问犯人那般撑着下巴,双眼直直地盯着雅克,嘴唇轻启,轻声问道:“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随便说说,信与不信全在乎于你。”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心里头发毛。”
感受到胡树人眼神中传递出的那一抹寒意,雅克不禁打了个寒颤:“行了,快收了你那眼神,你此刻看起来恐怕比我刚才的模样更加吓人。”
“是吗?”闻言,胡树人不禁笑了笑道,“雅克,这般说罢,把你心仪的那位女性当做嫌疑人去看待,你就会知道该如何做了。”
“当做嫌疑人?”雅克听完,皱着眉头不解道,“你什么意思?让我把她铐回去?”
“你若真是这般做了,我定当办一份大礼,亲自送到你们中央捕房为你庆祝。”
“庆祝什么?”雅克问道。
“庆祝你这一生都只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胡树人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缓过气,对雅克解释了刚才的那句唐诗中的含义。
雅克听完,脸色不禁一阵青一阵白,好久才回过劲来,有些幽怨地看着胡树人道:“不铐就不铐,你直说不就完了,跟我说什么中国的诗词……”
“好了。”胡树人摆了摆手,对雅克说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便实话跟你说罢。我刚才那番话的含义,是让你仔细观察,观察你心仪那位女性的一举一动,观察她的喜好,观察她的友人,想方设法找出她对什么感兴趣,然后有的放矢地针对她的喜好,多看多听多学,先从相同的兴趣着手,然后慢慢融入她的圈子。这般做,你早晚有一天会心愿达成。”
“多谢!”雅克听完,顿觉开悟,眼神中不禁闪过一抹敬佩,“胡树人,咱俩往后还是挚友……虽然我还是有些讨厌你。”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