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与胡树人聊了许久,期间还数次向白玉兰请教,毕竟伊是女士,对同性的心理更为熟稔。
直到正午时分,三人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唤来侍应点了几份餐食。
吃过午餐,雅克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边残留的牛扒油脂,随后向胡树人问道:“对了,胡树人,今晚的洋商大会你去不去?”
“不去。”胡树人一脸兴趣缺缺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在沪洋商发展大会是头面人物的聚会,与会的不是富绅就是洋商,我不过是区区一介江海关监督,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那可不行!”
雅克一听这话,急忙对胡树人道:“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待在那边岂不是要无聊死?”
“你可以和小王聊聊天嘛!”胡树人笑道,“说不定,小王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哩!”
“出什么主意?”雅克挑了一下眉毛,有些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你和你口中那位神秘女子的事咯,”胡树人用餐巾抹了抹嘴,挤眉弄眼地对雅克笑道,“话说回来,你中意的那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找个机会介绍与我,也好让我也了解一下莫雷尔巡官的眼界如何哩。”
雅克闻言登时老脸一红,他转过头去,对着胡树人的方向摆了摆手道:“回头再说,回头再说罢。”
“那我权当你应允了。”胡树人点了点头,起身对雅克说道,“好了,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至于晚上的大会么,我多半是不会参加的。再见,我的朋友。”
“真是不讲义气。”雅克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拍在桌上,随即起身跟着走出餐厅,对着朝别克车走去的胡树人和白玉兰的背影大声喊道,“过河拆桥!你这就是过河拆桥!”
二人坐回车上,白玉兰看了看胡树人的侧脸,有些疑惑地说道:“胡先生,您也是上海滩的头面人物,为何不喜参与这种上流聚会?这种结识富商的机会,可是好些人求也求不来的哩!”
“哦?”胡树人发动引擎,将别克车开上马路,向胡公馆的方向驶去,转而看着白玉兰说道,“莫非白姑娘想去么?既然如此,你可以持我的请柬去礼查饭店,侍应自会接待你的。”
言罢,胡树人便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驾车,再不与白玉兰搭话。
似乎是察觉到胡树人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白玉兰寻思了一下,顿觉有些惊慌,赶忙向胡树人解释说:“胡先生,您别误会,玉兰绝没有那个想法!”
“放心罢,我没有误会。”胡树人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白姑娘已经承诺金盆洗手,以你的为人,肯定是不会食言的……唔,话说回来,我之所以对这种大会不感兴趣,也只是讨厌和那些与会的富豪虚与委蛇而已。那些头面人物啊,别看表面上互相吹捧,实则都存着利益算计的心思呢。”
“胡先生,您当真没有误会?”
得到胡树人的回答,白玉兰心下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再次解释道:“其实玉兰方才那样问,只是希望您去参加大会而已。玉兰倒不是想让您去应付那些富商,而是考虑到这次的大会是在英租界举办,莫雷尔巡官在那边势单力薄,方才他又开口相邀,所以不忍拒绝。”
说到这里,白玉兰顿了一下,抿了抿下唇,有些迟疑道:“胡先生,您和莫雷尔巡官已是多年好友,平日虽然多在查案时见面,但也可说是交情匪浅。若是就这样抛下他不管的话,玉兰觉得实在有些不妥……”
“原来如此。”胡树人的嘴角逐渐挂上了一抹微笑,点点头道,“既然白姑娘这么说,那咱们今晚便去走上一遭罢。”
听到这话,白玉兰总算是松了口气,脸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明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别克车很快便驶回了胡公馆。
胡树人将车停在侧院,然后与白玉兰一同返回宅内。
离开天蟾舞台时,白玉兰丢弃了大部分行李,只带了些平日穿着的旗袍。伊在这些衣物中挑拣了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到适合在今晚发展大会穿着的服饰。无奈之下,伊只好去敲响了贝蒂的房门,想让贝蒂陪伊一同去百货转转,买一身合适的衣裳。
正在屋内绘画的贝蒂得知胡树人与白玉兰要出席今晚举办的大会,顿时来了兴趣。伊放下了画笔和油彩,一路小跑到胡树人的书房,对正在翻看案件卷宗的胡树人喊道:“胡,我也要去。”
“去哪儿?”胡树人下意识接过话茬,下一刻,他瞥见了到贝蒂身后面露尴尬的白玉兰,立时明白过来,旋即笑了笑道,“好好好,咱们三个便一同去罢。”
“谢谢你!”贝蒂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快步走了过去,修长的双臂环过胡树人的脖颈,从背后环抱住他,红唇迅速贴在了他的右脸颊上,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
亲吻礼在洋人之间是很常见的,胡树人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当初留过洋,现在工作的江海关也有许多洋职员,一天下来多少也要被吻上几次。
可对于站在门口的白玉兰来说,贝蒂方才的行为就太过亲昵了。
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双柳眉紧蹙起来,银牙紧咬着下唇,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胡树人注意到了白玉兰的异常,奈何贝蒂还挂在他背上,只能转过头无可奈何地对伊说道:“贝蒂,这里是中国,你们美利坚这一套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晓得啦!”贝蒂这才松开了胡树人的脖颈,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放心罢,胡,我对别人才不会这么做哩!”
听到这话,胡树人怔了一下,随后摇头叹息。
贝蒂走出书房,正打算去找白玉兰,却发现伊的卧室已经人去屋空。伊下到一楼,询问了胡劲松才知道,白玉兰刚才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性子大大咧咧的贝蒂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对方提前离开的原因,还以为伊只是单纯急着出门,便返回自己的卧室继续那幅还未完成的画作,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放下画笔。
伊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梳妆打扮起来,盘起一头金色的长发,又找了一身朱红色的连身礼服,准备和胡树人一起前往礼查饭店。
就在贝蒂更衣的功夫,白玉兰也乘坐出租车回到了胡公馆。和贝蒂一样,伊洗了个澡,又回到房间换上了新买的一身白色绸缎绣花旗袍。旗袍的下摆不长,刚刚过了伊膝盖的位置,加之腿侧的开叉,看起来既端庄又妖娆。
等到胡树人换好洋装时,两女已经打扮完毕,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客厅里隐约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空气,让侍立在一旁服侍的胡劲松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看到自家少爷从楼梯走下,胡劲松好像见到救星一般,快步迎上前去,对他说道:“少爷,您来了,二位姑娘已经等您很久了。”
胡树人察觉到胡劲松正偷偷对着自己使眼色,不由一愣,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怀表,揭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随后轻声说道:“时间还早,你们俩何必如此着急嘛!松叔,麻烦您去叫牧原把车备好,我们待会儿就出发。”
“是,少爷。”胡劲松感激地点了点头,接着快步跑开,按照胡树人的吩咐寻刘牧原去了。
看着眼前不发一语的两女,胡树人有些无可奈何,别看他晌午才刚刚回答了雅克几个关于“女人”的问题,然而实际上,他对付女人也没什么所谓的心得,更别提有什么处理眼下这尴尬气氛的法子了。
幸好,胡树人一直以来运气都不错,刘牧原很快便进了客厅,他依旧身着粗布灰色长衫,大步走到胡树人面前,告诉他车已经备好,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玉兰和贝蒂的异样。
刘牧原的到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两女也不好继续僵持,只能起身跟着胡树人主仆俩一起离开胡公馆,乘坐别克车前往礼查饭店。
临近礼查饭店,胡树人离着老远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大力,他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周围。
“小王。”胡树人向他招了招手,带着三人走向大门,可还没走两步远,就被几个身穿公租界巡捕房制服的印度巡捕给拦了下来。
见胡树人被拦下,王大力顿时急了,他快步跑了过来,挤开那几名印度巡捕,十分不悦地用他那比法语还蹩脚的英语喝道:“你们在做什么!?这位是胡先生!”
“小王,别急嘛。”胡树人眼中闪过一抹欣慰,随即从兜里掏出了发展大会主办方送给他的请柬递给那几个印度巡捕,同时用标准的英语对他们说道,“我叫胡树人,是受邀的嘉宾,这是我的请柬。”
不远处一位穿着巡官制服的华捕听到这边的对话,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从胡树人手中接过请柬翻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把他吓了一跳,急忙双手将请柬递了回来,向胡树人恭敬地敬了个礼,然后骂骂咧咧地将那几个印度巡捕给赶走了。
胡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