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九月依旧炎热,似乎在房间里放再多的冰块也降不下人心里的燥热,窗外的蝉鸣声一阵一阵的,来往的下人步履匆忙却始终是轻声的,又小心翼翼粘下趴在树上的蝉,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宁阳侯府里的情况更胜。
自今晨宫里来人宣了封大小姐为皇后的圣旨,老侯爷颤颤巍巍接下圣旨后,偌大的侯府便陷入了空前的寂静。
上百个下人在府中行走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侯府中的主子几乎都聚在了正堂,上方坐着老侯爷,左右两方坐着侯府其他的主子。
他们的脸色都难看极了,显然是对今日宣的那道圣旨不满,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纵然他们满腹怒气,也发不得。
皇后虽是多少世家女子追求的位置,可绝对不包括他们宁阳候府!这话虽然有些大不敬,但确确实实是他们心底的想法。
宁阳候府是百年世家,名门望族,他们的先祖和皇帝打过江山,做过兄弟,当时皇帝还觉得一个侯府不足以表达他对先祖的宠信,还想将皇姓赐给先祖,只是先祖认为树大招风,宠过招祸,婉拒了。
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宁阳候府在盛京的地位也愈发牢固。尽管有皇恩不断的缘故,却更离不开宁阳候府的家风承训。
宁阳候府百年来无一女子入宫为妃,他们从来不屑于联姻以固地位。尽管认为女子应该聪敏大度,懂书文,知琴画,也同样希望她们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幸福。
家族前途从来都不是姑娘家要操心的事,她们只需要在家族的荫蔽下做自己娇俏的小姐,在嫁人后做好贤良淑雅,落落大方,操持有度的妻子。
而男子才是宁阳候府百年来荣宠不断的原因。从小他们便接受各方面的教导,跟老师研读四书五经,古文韬略,跟武师傅练拳脚,使兵器,武要可以上战场打天下,文要可以上朝堂定江山。
只是宁阳候府几代都子嗣不丰,而侯府家训是子嗣贵在优而不在多,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因此侯府几乎都是一脉单传,老侯爷也仅世子一子,幸而世子育有二子一女,还算得美满。
宁阳候府的女儿家向来都是长辈们的心尖宝,心头好。
作为侯府唯一的姑娘,施见榆自然是受尽万般疼宠长大的,从小的教导也将她养成一个温婉雅淑,柔善和软的女子。
她刚及笄,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一家女,百家求”大概就是这样的盛况。
只是原本想着侯府千金不愁嫁,世子与世子妃又向来宠爱这个小女儿,她的归宿定要好好琢磨的。这一琢磨,就误了事儿。
世子与世子妃坐在椅上,一脸的不忿。
施见榆的二哥施见凛只比她大两岁,性子是个急躁的,见自己祖父,爹娘,哥哥都不开口,他忍不住了:“祖父,爹,娘,大哥,难道我们真要看着小妹嫁到那个吃人不眨眼的皇宫里去啊?!”
施老侯爷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转而看向自己儿子,缓了缓声气,“阿覃,你怎么想的?”
世子施覃的脸色也不比施见凛好多少,只是当了那么多年上位者,好歹能沉得住气,“父亲,依我看的话,这位新帝,怕是不好揣摩。在他皇子时期,就显露出过非常人的心性,有着属于帝王的果决和不容置疑。若是我们推拒这门婚事,应当是不容易的。而且如今新帝的后宫已有嫔妃数人,虽然还未有皇子,但我担心琬琬应付不来那些……”琬琬是施见榆的小名。
施见易是施见榆的大哥,性子一向沉稳,做事也比较周全,见大家的谈话几乎陷入僵局,他便开口:“此事我们想得再多说得再多是无意义的,我们不如先问问小妹的看法?小妹一向聪慧过人,她应当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此,几人也只好先不争论这件事,让世子妃林氏先去同施见榆谈一谈。
相比侯府众人的苦恼,不忿,犹豫,施见榆则要坦然多了。
林氏到施见榆的桑榆院时,她还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一旁的丫鬟给她打扇的打扇,敲核桃的敲核桃,这差点让林氏恍惚以为今日来宣的圣旨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有哪家姑娘知道自己要嫁人了,还是去当皇后之后还这么随意的?!
林氏顾自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姑娘这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唉。
倒是施见榆听见了院门口的响动,这才抬头看去,见是自己母亲,欢喜地迎了上去,“阿娘。”
林氏看到自己女儿脸上娇憨的笑容,也露出温柔的笑,“琬琬,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她。
施见榆将林氏迎近自己的房间,将将坐下,林氏便挥退了房内外候着的丫鬟婆子,“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同小姐说。”只留了自己的心腹丫鬟看着房门。
施见榆见林氏这动作,便知她是有事要同自己讲。
她略略过一遍近几日发生的事情,联想到今晨宫中来的圣旨,大概猜到了母亲想同自己说什么,便等着林氏开口。
果不其然,林氏对这件事忧思甚重,“琬琬,你……你是如何看待今日来的那圣旨旨意的?”
施见榆倒了一杯茶递给忧虑的母亲,含笑道:“阿娘,难道我们还能抗旨吗?”
这便是说,施见榆是愿意入宫的。
可林氏却不很赞同,“琬琬,你跟阿娘说实话,你愿意吗?”接着她又咬咬牙,“什么抗旨不抗旨的……反正阿娘就你一个女儿,不能让你委屈了。”
施见榆愣了一下,才说,“阿娘,我知您对女儿好,但圣命不可违,您还要为我们整个侯府想想呢?抗旨可是要诛九族的!再说,我入后宫,又不是什么嫔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上和太后,没有谁能越过女儿去。说不定,女儿还能照拂哥哥们和父亲祖父呢?”
林氏没想到施见榆会想这么多,竟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去计较侯府是不需要女儿家去挣家业的,只急急道:“你觉得当皇后有百般益处,那你可知当今皇上是怎样的一个脾性?可知他是否是一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