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蓬莱岛成精的小兔子朵朵蹦蹦跳跳来了。小兔子先是讨好地递给木兮一根红萝卜，直待木兮接过萝卜咬了一口，这才放下心来，懒洋洋倚在木兮身旁，三瓣嘴动了动，从身下厚厚的白毛中掏出一本话册子，开始认真求教——

“木姐姐，你在人间许多年，肯定看过这西游记吧。”

木兮懒懒睁开眼，瞥了一眼旁边的兔子，随手撸了一把白毛，又闭上了眼，懒洋洋道：“可是那里不懂？说来我听听。”

“木姐姐，你听这段，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就是唐僧师徒四人途径女儿国这一段——”

国王：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是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这不是万千之喜吗？

唐僧：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阿弥陀佛。

国王：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

唐僧：阿弥陀佛。

国王：哥哥，别闭上，睁开眼睛吧，你就睁开眼睛吧。

唐僧：我就是睁眼看你又怎样？

国王：哥哥，你难道真的不喜欢我吗？今日良宵难得，你就答应了我吧。

唐僧：女王陛下，贫僧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还望女王陛下放了贫僧西去，来世若有缘分…

国王：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分的。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

......

是最最经典的《西游记》中的女儿国一行，还在流云观的时候，她曾经听水湄讲过这个故事，只是当初从未细想，从未深思，只觉得女王那般美好，错过也是唐三藏的错过。

“嗯，哪里不懂？”

“这一心向佛的唐三藏可是动了凡心？”

“何以见得？”

“他不敢看女王，亦是许下来世，嗯...最关键的是他向来行的是佛家的合十礼，为何最后与女王道别，行的却是俗家的拱手礼......”

说到此处，小兔子忽然闭了嘴，因为不知何时，木兮已然睁大了一双杏仁眼，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小兔子，好像要透过他看去更远的远方。

小兔子顿时感觉毛骨悚然，白色的毛已然炸了起来，忙小心翼翼道：“枝枝，怎么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木兮收敛了周身逼人的灵气，又微微眯上了眼睛：“喜欢又能怎样？诺言自从许下的那一刻开始便是等着背叛的那一刻。唐僧又何来的往世呢？”

“一成佛，万念空。小兔子，少看些人间情爱吧，我累了，慢走不送。”

是这样吗？小兔子虽是不解，却也是习惯了木兮向来的喜怒无常，许是人间的劫数太过痛苦，蔓延到了仙境。

悄咪咪藏好了自己的话册子，一蹦一跳离开了。

那一出的结尾，那唐朝取经人慢慢下了车，对国王拱手相道:“陛下回去吧，让贫僧去吧”，拿到通关文牒即将要离去，倾国倾城的女王目睹他们的背影叫了一声“御弟哥哥”，而唐僧微微一顿，却是没有回头，快马加鞭，似是逃也去......

来世吗？人只有一生，再无来世。就算有往生，来世人亦不是前世人了。她和言念，终究是断了吗？终究是断了吧。

她有她的修仙路，他有他的人间皇权路，路既然不相通，又谈何再相遇呢。

可是为什么纵然梦境有那么多般痛苦，她却依旧沉溺于此。

千年后，她终究是懂了当年的唐僧，曾以为那是八十一难中最好度的一关，却不想那才是最难得一劫，名曰情劫。

一千年了，她曾以为那人已成一怀黄土，却依旧明亮如同心间月，且越发明亮。既然放不下那就不放了，带着痛苦与甜蜜一同呼吸，木兮决定就这般吧，在新的生命征途中却带着一颗装着旧人的心，她也不知道她能走多远。

*

“交代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我的蟠桃准备好了吗？”

一番细细交谈下，一笔买卖成功落下帷幕，小兔子开开心心捧着一大车的鲜红红的大桃子蹦蹦跳跳走了，心里美滋滋的。

幽冥大人却是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好久，心里苦巴巴的。

言念只觉得喉间发苦，眼角酸涩，双眸隐隐泛着血丝，千年来，上至仙境瑶台，下至黄泉碧落，整整一千年哪，轮回台上的凡人已经走过了十世轮回，他却从未遇见自己的小姑娘。如今终于寻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不料心上人却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流花径的小道上，榆槐落了些黄叶，被来往的花使匆匆的脚步卷着，飞过两旁的高墙，浓荫如盖的夏日里蓬莱岛渐渐浸染上红黄两种颜色，映在满目的绿荫中甚是打眼。

丹崖山上更是能见到大片红叶，红色的枫叶映着红色的悬崖，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好。木兮慢悠悠走在其间，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抬眼间却看见了呆呆立在那里的幽冥大人言念，正要转身离去，却见那人闭紧了双眼，隐去眼底的癫狂与痴念，便又化作了往常玉石雕刻的神像般清冷，无悲无喜的模样疏冷得近乎无情。

谁又知道，最是情深处，便似这无情。

本欲眼不见心不烦，想着转身离去，却见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自己越发感觉自己的幼稚，一时之间，也呆呆立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如果能够细细察觉，便会发现这玉面的阎罗，幽冥大人的双手紧握，微微颤抖，那是自其成仙以来从未有过的，不管是自开一界，还是入阴山降服众鬼，那提着重达千斤的十方剑的手，从未抖过，那是他毕生不曾有过的失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天上人间，自开一界，都是为了那个人，从来只有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