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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寒雨至,冷宫寂寞空。

形容枯槁的废后孟青雩躺在檐下,任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在流泪了。

半个时辰前,她曾奉为天命的皇帝陛下亲至冷宫,为她带来了心心念念的家人消息。

皇帝神色冷酷,话语中带着得意和嘲讽:“孟氏罪妇,你那好父兄勾结外邦叛国,证据确凿,今日已经被凌迟处死,你孟家一百一十三口,一律流放!对你们孟家,我仁至义尽,这下场,你可满意?”

虽早已料到孟家不会善终,但听到皇帝这么说,她麻木多年的心还是绞痛欲死。

她曾爱恋至深的男人啊,原来恨她入骨,欺骗她、利用她,让她白白磋磨了时光,最终一旨废后,同时也夺去了她父兄的兵权。

孟家自此一蹶不振,如今更是被皇帝亲自出手诬陷叛国。

为什么?我孟家三代忠良,我父兄为朝廷出生入死,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你良心何安!

她瞪着皇帝,一句说不出来——她已被毒哑了,有天大的冤屈和怨恨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皇帝踢开她的木拐,扬长而去。

她在檐下躺了很久,被雨水淋得浑身透凉。

她的身子冷了,心也冷了,自觉大限已至。

神识归天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有人哭泣。

她想,为什么上天如此苛待好人,天理何在!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甘心家族因她的错选走上覆灭之路,不甘心夏国落入一个狠毒无情的男人手中。

她为自己抱屈,为家族喊冤,也为夏国前途担忧。

可是,都结束了。

她死了,再无能为力……

如果能从头再来,她一定不会,不会……

******

七月初七,辅国大将军孟骁独女将举行笄礼。

大将军府上下一派喜庆,因为初七这一日,当今圣上要给自家小姐和六皇子赐婚。

初七早上,丫鬟春喜比平日早一个时辰把小姐拖下床,给她梳妆打扮,以迎接今天盛大的笄礼。

可是,她的小姐呆愣愣的好似木头一般。

春喜打趣道:“小姐,你昨天还叫我不要睡过头,早点给你打扮准备,怎么自己反而蔫蔫的?是不是昨夜太兴奋,没睡好啊?”

孟青雩望着这个十七八的婢女,使劲捏一下她近在眼前的娇嫩脸蛋,春喜哎呦痛叫。

“春喜?”孟青雩喃喃。

“小姐,你干什么呀?下手好重啊!”春喜捂脸嘟嘴抱冤。

“我是在做梦吗?”孟青雩一脸不可置信,抓住春喜的肩膀,眼里有喜有泪。

春喜觉得小姐是激动过头了:“小姐啊,你平常教导我要处事淡定,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一点都不讲究了?陛下要给你和六皇子赐婚,你就按耐不住了?啊?”

春喜拿着羽扇刮孟青雩的鼻头,对方却神色忽变,按下羽扇:“赐婚?六皇子?今天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啊,小姐的笄礼日,小姐糊涂啦!”

笄礼!

孟青雩看着铜镜里那张青春如水的脸,拿起钗子扎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好痛!不是做梦!

她明明死了,睁眼却回到十五岁!

孟青雩捂着脸,呜呜哭泣。

春喜手忙脚乱的安抚她:“小姐,大喜的日子,别哭啊!眼睛哭肿了,要出丑的。”

“春喜,你不明白……太好了!”

老天爷真的给她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清楚记得,笄礼日,先皇御旨赐婚,将她许给六皇子澹台延锋。她十七岁与澹台延锋成亲,当时她以为佳偶天成,陷在那人的甜蜜漩涡里不知大难临头。

有了大将军等一干武将的支持,澹台延锋很快被册封为太子,而她也成为太子妃。她一边悉心侍奉病重的先皇,一边为自己怠慢夫君而愧疚,为他招纳美人。澹台延锋夸她大度,她也就把酸痛和蜜吞了。

终于到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她成为皇后,皇帝却忽然冷落她。

中宫成了冷宫,昔日乖巧听话的美人们纷纷踩在她的头上。她不敢发作,不敢告知家人,怕被指责失了凤仪……

她眼看年迈的父亲上了战场,重伤而归,被治误军之罪,两位哥哥不堪羞辱,不惜性命奋勇退敌……

仗打赢了,皇帝却一句封赏也没有,反扣了她一顶善妒、残害皇嗣的帽子,废后,以致牵连孟家。

那时她才知道,澹台延锋并不爱她,他爱的只是孟家的声望权势。

他得到她,得到孟家,一步步登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又忌惮孟家,于是毫不留情地铲除他们……

老天爷眷顾,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这一次我孟青雩绝不会重蹈覆辙!

此生绝不嫁皇家,不让昏君误国,残害忠良!

孟青雩紧紧攥着枚金步摇,钗头的锐利扎破手心都不觉痛,反而把春喜吓着了。

“小姐,你怎么了?疼不疼?”

孟青雩微笑摇头:“春喜,别怕,我好着呢!别给我打扮了,你帮我做件事。”

“啊?小姐,你又要……”

春喜看小姐刚刚还浑浑噩噩,此刻又满眼精光,直觉不妙。

果然,小姐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一大串,听得她惊吓不已,大叫:“小姐,你疯啦!为什么要拒婚,这可是……”

“别嚷!不是拒婚,是让陛下的旨意不能颁布——我不想嫁澹台延锋!”

“为什么呀?小姐你不是很喜欢六皇子吗?昨天……”

“再喜欢也是过去的事。小姐我想通了,不嫁!你不要啰嗦了,快按我说的办!”

“咱要不和大将军商量商量?”

“臭丫头,再耽搁,小姐我可就不嫁也得嫁了,到时候看我不抽你!”

春喜被踹出房门,尽管质疑小姐的决定,她没敢违背小姐意思,满心惶恐地去通知夫人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重生,却在这赐婚的紧要关头,如果稀里糊涂就受了“皇恩”,以后怕是摆脱不掉澹台延锋。

孟青雩毫无准备,只能破釜沉舟——她要装疯卖傻,还要搞得满城皆知!

不管澹台延锋现在是什么心思,这么一个疯女人,他绝不可能接受!

她要澹台延锋自己求着皇帝收回御旨!

春夏走了这么一会儿,估摸着她那暴脾气的娘该提着刀来兴师问罪了。虽然前世真是烦透了母亲的粗暴脾气,可母亲病死后,她十分后悔未能尽孝……

但是娘啊,你可得忍着,女儿日后一定常伴你身边,今日先对不住了!

孟青雩迅速拆散头发,抓了胭脂鹅黄糊了满头满脸,再把隔夜的一壶凉茶倒在身上,奔出屋门。

孟家手握军柄,权势很大,但家规严谨,作风清廉,府上仆役不多,孟青雩只有春喜一个贴身丫鬟,另二三小厮负责杂重活。

大清早的,来旺正打着哈欠扫院子,忽见一人披头散发蹿到院子里,再看那花红鸡蛋黄的怪脸,吓得他扫帚都掉了。

只见那人指着他哈哈大笑:“来旺!”

来旺目瞪口呆之际还寻思啊:怎么声音这么像小姐!

结果,这人立刻做了件更让他目瞪口呆甚至惊掉下巴的事——她直接扑到自己刚刚堆拢的垃圾上,滚了几滚,沾了一身灰土和残枝枯叶,然后跑出了院子,一路跑还一路大叫:“哈哈哈!赐婚了,我要嫁人了啦!”

来旺看看小姐房大开的门,心里卧了个大操,扛着扫帚追上去:“不好啦,小姐疯啦!小姐疯啦!”

孟大将军的女儿疯啦!

不用口口相传,只消站在将军府外,望着那院墙内大榆树上狂笑的女子,便可知晓。

墙外围观的群众不少,因为大将军破受百姓爱戴,大家都在惋惜:

“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

“唉,没听见喊赐婚吗?高兴疯了吧!”

“这可怎么办,我听说陛下今天就要下旨啦,这六皇子真能答应娶个疯子?”

“呃……这不好说,万一是真爱呢!”

墙内,一群人围在树下,春喜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怕露馅,只能抱着树干,把脸藏起来,假装痛哭:“小姐啊,你这样叫奴婢可怎么办啊!我苦命的小姐啊……”

孟青雩趴在最高的枝丫上,晃着腿去抓树叶,一片片扔下去,丢在她娘亲的头上,她一脸痴笑:“撒花啦,成亲啦!哈哈哈!”

孟夫人站在树下,没见担心焦虑,反而一脸铁青。

这丢人现眼的臭丫头,脑子跟她爹一样不好使,不嫁就不嫁,搞什么装疯卖傻!这名声臭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要不是她也不愿宝贝女儿嫁给那个黑心肠的贵妃儿子,现在就能劈了树,把人揪回去!

我看你真个臭丫头怎么收场!

孟夫人一把拉开春喜,喝道:“别嚎了,去给小姐准备衣服!”

春喜鹌鹑一样哒哒跑开,孟青雩在树上冲自己娘裂开嘴笑。

这当口,墙外的百姓喊了句:“大将军回来啦!”

前世,她爹下朝回府,颁旨的钦差一同入府。

如今,钦差见此情景,恐怕也要掂量着先回宫禀告皇帝吧!

“哈哈哈,赐婚啦!赐婚啦!”孟青雩手舞足蹈,装疯卖傻更起劲儿。

然而,凡事都要有度,用力过猛的孟小疯子不想那看似粗壮的枝丫咔擦一声,她闻声一僵,身体已经堕下……

娘!救命!

我不要摔断腿啊!

孟青雩真情实意“啊啊”惊叫,不等她一颗心沉到底,自己就被人接住了。她哆嗦着抱紧那人,眯眼看树影叠叠,她还在树上。

“?”

孟青雩懵懵的,搞不清状况,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丫头,你胆子不小啊!”

孟青雩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这眼睛她太熟悉了,虽没了阴险毒辣,虽更加清亮有神,但是绝对是澹台延锋那贱人!

一想到自己被澹台延锋抱着,就一阵恶心,控制不住要挣脱……

“别乱动,喂!”

你叫我别乱动,我就不动啦!老娘可不是以前那个蠢货了!

一起死——呸!摔断腿吧!

孟青雩闭着眼一番造作,终于如愿以偿,拉着澹台延锋自由落体……

当她听到男人痛苦的闷哼时,激动得浑身发抖,而且她一点疼痛感都没有——果然老天爷眷顾我,今生,我就是来找你收债的!

孟青雩还沉浸在报复得逞的愉悦中,只听她娘惨嚎了一声:“王爷!臭丫头,你做什么死!”

王爷,澹台延锋不是皇子吗?

孟青雩觉得有点不妙,伸手去摸抱着她的人的脸,却被她娘一把薅起来,踢到一边。

她摔了个狗啃泥,立马起身凑上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蜷在地上发抖,那一张青白的脸要多俊有多俊,让经历两世的孟青雩都觉得惊艳!

这脸可比澹台延锋俊多了,还很眼熟,这是谁啊?

哎呦,她坑错人了!看她娘那心疼肺疼的焦急样子,她哪怕打过招呼了,也跑不了一顿“板子炒肉”!

此地不宜久留,孟青雩扭头就跑,却不想那青年大喊一声:“孟青雩,你别跑!”

孟青雩听到背后有嗖嗖的风声,她立马扑地求饶:“娘啊,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是被逼无奈啊!”

孟夫人拎着她的衣领,把还没长成的小姑娘鸡仔一般提溜起来,一手指着她的脑门,破口大骂:“臭丫头,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一大早就给我作妖,王爷好心救你,你还不知好歹,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等着……”

“娘!娘!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澹台……六皇子,哎呀,我真的不想嫁啊!娘啊!”

“你不想嫁?不想嫁成天跟人眉来眼去!”

“我眼瞎!”

“那些骚里骚气的情诗怎么回事?”

“我……我……可能……真的脑子不好。娘,我再不敢了,我绝对不会理那个人了,我听你的!”

前世,她娘就很不赞同自己嫁给澹台延锋,那时自己年纪小,娇气又叛逆,死活要嫁。

事实证明,她娘虽然脾气不好,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

这一世,她一定乖乖听娘亲的话,拒绝渣男!

孟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把孟青雩拎回树下。

英勇救美的青年已经被扶起来,叉着腰看蔫巴巴的孟青雩,神色愉悦:“小丫头,你可真狠!”

男人伸手点着孟青雩的脑门,孟青雩怂人一个,委屈巴巴地抱着他的手:“王爷,你给我说说好话吧,我不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的!”男人的笑容晃得孟青雩有点眼花,他凑在自己耳边,呼吸撩动她的绒发,柔声说:“不想嫁小六,你告诉我呀,何必搞得鸡飞狗跳?”

孟青雩虽然两辈子加起来有五十多岁,但是只有过澹台延锋一个男人。被澹台延锋那样折磨,她以为自己已心如死灰,但此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暧昧的撩拨下,她有点脸红,小心脏擂鼓似的乱跳。

唉,这个破身体,真不争气!

大将军府一大早上演的一出好戏,随着树枝断裂戛然而止,围观的人意犹未尽,散入各处还在议论。不出一日,连城墙根下晒太阳的聋老丐花子都知道——孟青雩想嫁男人想疯了!

初八上朝,孟骁被同僚们围着好一顿安慰,真情假意、虚虚实实他不在乎,只是大殿之上,皇帝时不时投来的古怪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朝议结束,皇帝把他留下。

皇帝清清嗓子:“孟爱卿啊,雩儿那姑娘怎么样了?”

孟骁噗通跪下:“承蒙陛下错爱,微臣也未料到小女竟有癔症,差点酿成大错!”

“唉,可怜见的!以前的事就算了,改天我去看看她!”

“谢皇上隆恩!”

孟青雩作天作地,达成目的,虽然耳朵差点被她娘揪掉。

赐婚的御旨原封不动还给皇帝,外人只当她想嫁六皇子想疯了,可怜又可笑。

外人不知内情,可澹台延锋自己很清楚。

孟青雩“发病”三日后稍微消停了一些,他就来探望。看到孟青雩形容邋遢,一脸痴笑望着他淌口水,澹台延锋竭力保持风度,对孟夫人说了几句安慰话就告辞了。

孟夫人把人送走,回到孟青雩房里,让春喜关上房门,自己走到女儿床边,叹气:“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死心塌地喜欢的人!”

孟青雩虽然目的达成了,但是不免有些神伤——现在看来,澹台延锋不是日久变情,而是一开始就没爱过自己。

她苦笑:“娘,我错了……”

她扑倒母亲怀里,拥抱那久违的温暖,她再不要辜负爱自己的人了。

孟夫人被女儿这突然的依恋搞得有些无措,她性子急躁,不是个温柔的母亲,再加上女儿缺心眼一般非缠着六皇子,让她很是郁闷,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她只能又打又骂,希望她哪一天能醒悟。

可这女儿醒了,她忽然心疼了。她是娘,也是女人。她看的出女儿是真喜欢那个六皇子,幡然醒悟不可能是突然开窍,必然是知道一些事情,伤了心,于是绝了情。

孟夫人捧起小女儿的脸,难得温声细语地说话:“饿了吧,娘给你做藕盒子吃。”

孟青雩脸色一僵,忐忑道:“娘,我说实话吧,您做的藕盒子实在太难吃了,今天就算了吧。”

孟夫人:“……”

臭丫头,嫌难吃你们老老小小不早说,白白浪费老娘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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