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被百姓称之为“女战神”的叶琼羽也许已经默默喜欢了他很多年，沈鸿渊就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年本宫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叶琼羽怔愣一瞬，脸上笑容尽散，而后垂下眼眸，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鸿渊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他眼里的“举手之劳”，曾支撑着叶琼羽走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北下退敌那两年，她几次险些死于战场之上，都是靠着沈鸿渊当年的那句无心之话而顽强地活了下来。

两军厮杀从来刀剑无眼，流血牺牲更是打仗常事，叶琼羽每每感觉自己快要命丧战场之时，就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有个少年将她从一片冰河中救起，把温暖的外衣披在了她有些冻僵的单薄身子上，笑容真诚地对她说：“你要是死了，我就会为你伤心。

”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所以她拼命活了下来。

是沈鸿渊使她有了对生的渴望。

但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却在此时这般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当年救下她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若非她主动提起，沈鸿渊甚至已经忘了他曾经于冰河之中救过女扮男装的叶琼羽。

面对率领千军万马的敌国大将，她未曾生出过一丝一毫的畏惧退缩之心，即使是误入了敌军的圈套，她也能临危不乱，从容反击。

可如今沈鸿渊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叫她轻易就丢盔弃甲，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刀枪不入、防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即便叶琼羽早就在父亲身上体会过了许多次失落的感受，但当她亲眼看见沈鸿渊对那段记忆表现得那么不在乎时，也依旧觉得心里发闷，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叶琼羽还记得，她北下成功退敌之时，隔着死去的战马与不幸牺牲的将士眺望破败的城池，心里想的不是躲在城池后盼着她胜利归来的子民，不是在家中等她立功升官的父亲，而是——

沈鸿渊，我替你守住了这夏国江山。

后来，沈云霆要她嫁给沈鸿渊，做一个能够助他登上帝位的太子妃，她没有任何反抗，遂了父亲的意，择良辰吉日嫁于东宫之中，不仅仅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力，更多的原因，是她想要报答沈鸿渊。

只是，她好像一直在被沈鸿渊讨厌着。

白驹过隙间，沈鸿渊早已不是叶琼羽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而那段始终存于她心底的记忆，对沈鸿渊来说不过是短暂的将要忘掉的过去。

叶琼羽有些后悔嫁给他了。

她不该拉他下水的。

要报答他也不该选择这种方式。

但事已至此，他们都别无选择。

“本宫……”沈鸿渊见她神情落寞，抿了抿唇道：“本宫错了。”

叶琼羽既疑惑又惊讶地看向他，只见沈鸿渊又一次偏过头去，“本宫不该不知轻重，为了林汐而耽误赶路的速度。还有，你今晚说的话……本宫会认真考虑。”

这是……在跟她妥协吗？

“好。”叶琼羽一扫方才的失落情绪，缓缓露出个笑来。

沈鸿渊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他很讨厌叶琼羽对自己笑。

叶琼羽对着他笑也就罢了，为何还偏偏要笑的那般好看？

但沈鸿渊很快就没心思为这事烦闷了，因为他意识到了更令自己烦闷的事情——他晚上要与叶琼羽睡一张床。

他与叶琼羽刚成婚不久，在孙太守眼里自然是没有分房睡的道理，故而只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卧房。

叶琼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自然，沈鸿渊在门口踟蹰着，表情万分纠结，等叶琼羽走到了床边他还没踏入一只脚进去。

叶琼羽坐到床上，墨色的眸子里含着几分不易被察觉的狡黠，“殿下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鸿渊看她神色自若，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只好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

叶琼羽像是看不出他的拘谨，眼里带着笑问：“殿下睡外侧还是里侧？”

沈鸿渊见床上有两张棉被，便道：“本宫打地铺。”

“不可。”叶琼羽敛去眼中笑意，正色道：“耒州发了几次大水，地面必然潮湿寒凉，若是冻坏了殿下谁来为那些流民治水？”

沈鸿渊再想不到别的法子，只好僵硬着身体同叶琼羽一起躺到床上。

“我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拿殿下怎么样的。”黑暗中，叶琼羽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殿下好好歇息。”

“本宫……”沈鸿渊听出她语气不对，解释道：“本宫不是怕你。你别多想。”

叶琼羽没有应声。

沈鸿渊怕她暗自伤心难过，有点急切地接着道：“本宫只是不太习惯和女子同榻而眠，不是讨厌你。”

叶琼羽将手放于脯前被褥之上，淡淡道：“睡吧。”

也许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许是身边之人让他很安心，沈鸿渊这一夜睡得十分踏实。

早上醒来之时，天光还未大亮，身旁的叶琼羽还在睡着，呼吸平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意外地很柔和。

沈鸿渊平日里见惯了叶琼羽游刃有余的模样，此时便觉得她睡着的时候格外赏心悦目。

睡着了的叶琼羽就好像收起了那层包围着她的冷硬的壳，对人不再有任何防备，沈鸿渊不用担心她会看透自己的想法，也不用费劲心思去猜她在想什么，这种感觉令沈鸿渊感到轻松而愉悦。

叶琼羽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两眉微微蹙起，紧接着便睁开了双眼。

沈鸿渊被她眼里那一瞬间透出的如寒刺一般的冷光所慑住，一时间竟忘记了挪开眼睛。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叶琼羽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偏头看过去，两个人皆是一愣。

他们无声地较着劲，谁都没有移开目光，叶琼羽若无其事地任他看着，没有出声制止，终是沈鸿渊先按捺不住，沉声问道：“你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