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煽动暴乱，那些流民怎会动手杀人？”叶琼羽冷声道：“夏国就是因为有太多你们这样的人，当初才会被江国抢走三座城池！”

沈鸿渊定定地看着叶琼羽，忽然想起了他们到耒州之后的第二日清晨，叶琼羽醒来时露出的那种冰冷的如同寒刺一般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他以为她是做了什么噩梦，但叶琼羽那晚只是梦到了战场上的事。

那时他很疑惑，叶琼羽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露出那般慑人的眼神，却从未想过，战场或许比噩梦还要可怕。

叶琼羽之所以会摘令自荐，同沈云霆请命北下退敌，或许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勇敢。

——若能鼓腹含和，谁愿意拿起手中的屠刀？

假使当时有一个将军肯站出来保家卫国，她也不会拿起手中长剑带兵打仗。

北下之前，叶琼羽从未上过战场，所以她必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全胜而归，她甚至可能想过会战死沙场，但她还是去了，并且义无反顾。

凯越归来之后，人人只知叶琼羽英勇无畏，有以一敌十之能、退敌千里之谋，却不知她克服了多少挫折，又经历了多少磨难，才成为了名震四方的“女战神”。

背后艰辛无人知，个中酸苦自己尝。

若非叶琼羽睿智沉稳又内心强大，只怕早已死于战场之中。

布衣男子竭力挣动着绑在自己手腕处的锁链，神情慌张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都是……”

叶琼羽放缓了语气问：“都是什么？”

布衣男子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复又紧紧闭上牙关不肯开口了。

“他不说，你来说。”叶琼羽看向黑衣男子，“只要你说了，我会让你死个痛快，不必再忍受接下来的折磨。”

黑衣男子犹豫许久，终是抬起头道：“都是二皇子殿下指使我们这么做的，我们并没有想过会连累无辜的百姓……”

“你怎么能背叛殿下！”布衣男子又惊又怒，“你就这么怕他们么！”

黑衣男子转过面庞吐了口血道：“左右都是一死，但求无愧于心。”

叶琼羽吩咐道：“将他放下来，叫二皇兄和孙太守过来。”

犯人已经招供，沈鸿渊和叶琼羽只需等沈鸿洲过来对质便可，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狱卒带着沈鸿渊等人走出阴暗潮湿的牢房，来到了他们平时歇息的地方。

沈鸿渊道：“仅此一份罪证，无异于蚂蚁撼树，对二皇兄造不成任何影响。”

叶琼羽啜了口茶，挑眉反问：“谁说我们只有一份罪证？”

她眼尾处藏着抹狡黠，半张脸掩在茶杯之下，唯见一双眼眸染了两点笑意，如乌黑浓稠的墨，却又泛着明亮的光泽，引得沈鸿渊愣了愣，竟有片刻失神。

不到半个时辰，沈鸿洲就同孙太守一起到了。

叶琼羽放下手中茶杯，抬眸扫过颤颤巍巍的孙太守，对那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道：“你把你之前说过的话再当着二皇兄的面说一遍。”

黑衣男子低着头道：“所有事情都是二皇子指使我们做的，我们并没有想过会连累无辜的百姓。”

沈鸿渊凉声问：“二皇兄可有什么想说的？”

沈鸿洲负手而立，睨了那黑衣男子一眼，面上丝毫不显慌乱，“本皇子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切、一切都是下官所为。”孙太守突然跪了下来，抖着声音道：“与二皇子殿下无关。”

“好啊，原来他们都是受你指使！”沈鸿洲猛然拔出狱卒腰间佩戴的长刀往孙太守脖颈上砍去，“本皇子这就替那些死去的百姓杀了你这个奸官！”

叶琼羽眉心轻蹙，身旁的莫轻尘立时如疾风一般窜出去，用一柄长剑挡住了沈鸿洲手中的长刀。

“就算孙太守罪无可恕，也该交由朝廷判决，岂可不明不白死在你的刀下？况且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有待调查，二皇兄这般急于认定他是奸臣，未免太过草率，难道……”叶琼羽不紧不慢地望向他，“二皇兄是想借此来隐藏什么吗？”

“哪里还有疑点？”沈鸿洲不甘不愿地收回长刀，“孙太守已经承认了他才是幕后操控一切之人，还有什么可调查的？”

“这就不劳二皇兄费心了。”沈鸿渊命令道：“来人，将他们两个关入牢中，派人严加看守。”

“是！”

孙太守对着沈鸿渊和叶琼羽拜了一拜，摘下头顶的官帽才跟着狱卒进入牢中。

沈鸿洲脸色难看至极，扔了手中长刀甩袖而去。

沈鸿渊无奈苦笑道：“本宫又惹二皇兄讨厌了。”

“殿下不要多想。”叶琼羽安慰他，“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二皇兄还是会讨厌你。”

沈鸿渊：“……”

沈鸿渊和叶琼羽回府之时，林汐已睡下，而沈鸿洲不知去向，始终没有回府。

两人草草解决了晚膳便回房歇下了。

黑暗中，沈鸿渊平躺着，轻声问：“你睡了么？”

叶琼羽闭着眼睛回：“睡了。”

哪有人睡了还回话的？

沈鸿渊翻过身子，将头枕在回曲起来的胳膊上，在一片漆黑中望着她的侧脸，“你是不是很讨厌战场？”

叶琼羽倏然睁开双眼，“怎么想起问我这个？”

沈鸿渊闷声道：“只是有点心疼你。”

叶琼羽愣住，眨了眨眼睛，心中忽而涌起一阵酸涩。

明明被敌国大将用剑砍伤腰腹时她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沈鸿渊在她耳边说有点心疼她，她却又觉得心里发酸……

其实类似的话叶琼安和柳月如也曾对她说过，但叶琼羽以前并没有过这种感觉。

在尚未长大的弟弟和生性软弱的主母面前，她总想表现得强大一点，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放下心来让她去带兵打仗、北下退敌。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忽略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女子的事实。

叶琼羽成功退敌后，普天之下更是无人敢轻看她，就连当今圣上都要敬她三分。

她的目的达到了，却也渐渐忘记了被人心疼是怎样的感觉。

人心毕竟不是草木顽石，就算她再强大，也终究摆脱不了自身的七情六欲。

在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同时，叶琼羽也期待着有人能打开她冷硬的外壳，去探一探她柔软的内里，但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沈鸿渊。

他似乎总能轻而易举的影响到她的情绪……

话说出口沈鸿渊才觉出不对劲，赶忙用手肘支起身子强调道：“只有一点心疼！”

“很讨厌。”

沈鸿渊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话。

她很讨厌战场。

沈鸿渊躺了回去，认真同她承诺道：“若夏国以后再起战事，这战袍由本宫来穿。”

叶琼羽也转过头去，两个人在黑暗中看着彼此，她无声地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