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官员接连外出赴任,长安瞬间冷清了许多,夜里各坊内,也没有昼夜喧闹之声了。当然,父辈走了,没了整日的唠叨和枷锁,官员子弟可是乐翻天了,加上天子不在京都,房玄龄要与几位辅政大臣协助李承乾处理日常事务,无暇顾及家中,房遗爱摇身一变,成了长安头号领军人物。
也就是几位公侯子弟在父亲临走时,被戴上了紧箍咒,才有了房遗爱露脸的机会。或许也有太子私下叮嘱,一个个乖巧地前来紧箍咒家里帮忙,搬运程知节送来的粮食。
最重要的是,能出来透透风,趁机与小伙伴们联络联络感情……
“怎敢劳烦几位……”经过上次东宫一事,几位公侯子弟全都如宝琳一般卸了本职,萦娘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如何称呼众人。
“这些小事就让奴仆做吧,几位小郎君先请厅内吃杯茶,一会我再做几个小菜送过去!”萦娘一再相劝,众人哪里肯听。
只见那虎头虎脑的李奉诫嬉笑道:“萦娘不必劳神,我等一会去平康坊……”
他话还未说完,小腿上的腘窝不禁一软,险些踉跄在地,回身时,却见宝琳嘻嘻哈哈拉着萦娘只管向储藏室行去,正纳闷之际,耳边传来低沉的喝骂:“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别看几人平日不干力气活,扛起一袋粟米,那劲头,那身姿,那欢快的步伐,不去长安粮铺当伙计,绝对是浪费人才了。
唯一的缺陷,就是有点顾东不顾西,只搬了五十袋粮食,院里花草瓷盆碎了好几个。就这,还嚷嚷着要帮忙将后堂三人抱粗的银杏树伐了,萦娘哪敢发话,又留不住众人,只好打发众人离去,顺便通知正在玄武门发呆的李君羡,回家议事。
议事,还能议毛线啊?
俩字——钱!带回音的那种。
礼送公侯时,来了一院宾客,吃吃喝喝,俩月俸禄没了,红妆送行,又被罚了俩月俸禄,加上李君羡平日花钱大手大脚,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程知节送的五十袋粮食,只能保证崇贤坊在秋收朝廷禄米下放之前,一众奴仆吃喝不愁,难保平日琐事开销,而且端午在即,以及今年许多公主与公侯子弟的亲事,已经提上日程,四品中郎将总不能空手前去。
这些还只是能列出来的大事,身处京畿要地,时不时会有本体的昔日旧友前来造访,不摆个宴,也得请客吃酒啊,再算上家中两个小郎君的开销……
正是家大业大,烦恼也大啊!
最难受的是,有钱不能花,因为房玄龄至今还没忘记叮嘱裴行俭时刻多多照顾邹凤炽。毕竟是能惊动半个长安的资产,一旦放出来,必然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唯恐吓着萦娘,李君羡不敢明说,她已经是个隐形的长安富婆。依着萦娘的意思,是先向长安首富,实授食邑一千三百户的鄂国公家里先借点支用。
岂不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一借,此后李君羡还如何在尉迟宝琳面前说话?在没将这群捣蛋鬼塞进禁军之前,他是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不,适才回来时,就尾随宝琳在平康坊抓了个现行。
“我柜中还有些金银首饰,要不变卖……”
“还到不了这种地步!”李君羡急声打断萦娘的想法。
即使不为萦娘着想,他也不想便宜了秃子的典当铺。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此前虽将豆腐作坊全都转给了邹凤炽,但豆腐作坊每月营收红利还是在李君羡名下,仅此以足够府内一些日常开销。
两日后,当黄三郎和杜怀恭如约送来第一个月的红利时,李君羡也打开了思路,那储藏室里,不还有当日前来赴宴的宾客,来时礼送的一大堆礼物么!半价折出,总行吧?
“不可!”萦娘脸上写满了不悦。
将所送之礼半价或是七折转手,在后世还没有大力反腐之前,可是一项绝妙的贿赂方式,因此还衍生出许多灰色利益裙带,没想到在唐朝却不行。一者是没固定的商贩回收,做此生意;二者,将宾客所送之礼,转手出去,在唐朝竟然有违道德。
犹记小时候,过年谁家先待客,谁家就不用买过年走亲戚礼物,一圈走遍,最后一家有人脉转手出去还好,没人脉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咽。在唐朝却视为对朋友不尊重,李君羡也是醉了。
难不成任由礼物待在储藏室发霉吗?浪费,妥妥地浪费!
杜绝封建社会奢侈浪费,从我做起!既然没商贩回收,那就给寻几个精明的,专门开设一间铺子,以自己现在的人脉,还怕倒卖不出去吗?
“日子都没法过了,还想着做买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萦娘不屑地瞥了李君羡一眼,心中对他近来的变化越发不解,这还是自己那个敦厚的夫君吗?
却见李君羡出了储藏室,依在门前,望向后堂高耸入云的银杏树:“上次不有人给此树开价三贯吗?三贯钱买不了一间铺子,还租不了了?”
“如今只值一贯了!”萦娘叹息道。
“哪家奸商,敢口出狂言?”
“还能有哪家?如今关内道、河东道木材买卖全都由武氏掌控,年初那位出价三贯的木材贩子,暮春时已被武氏挤兑遁走去了江南道,眼下长安附近的木材价格全都由武氏做主。”
武氏?对了,武媚娘她爹武士彟当年在山西就是以木材起家,据说隋炀帝杨广有心剪除李渊,一时间寻不到由头,便下令让他一月之内在晋阳筑建一座行宫别苑。一月时间太短,若能建成,说明李渊早有谋反之心,若没建成,便可以消极怠工降罪,横竖是死。
最终李渊得武士彟相助,在晋阳一处老宅院的基础上,半新半旧筑建出了隋炀帝要求的行宫别苑,侥幸得以免罪。
之后李渊太原起兵时,武士彟出钱出粮资助唐军,被临时授为大将军府铠曹参军,待大唐初立,名列为太原元谋功臣之一,一路晋升,官至工部尚书,进爵应国公。
只是武士彟贞观九年病逝后,十二岁的武媚娘就被武惟良、武坏运及武元爽等几位堂兄排挤出门,随母亲杨氏流落长安。
没想到短短几年,武氏竟能将关内道、河东道的木材生意垄断,还欺负到我崇贤坊头上了,不给武媚娘送份见面礼,真以为柿子是好捏的呢。
“银杏树我自己伐自己卖,夫人只管清点礼物数目!”李君羡信誓旦旦道。
“不用清点了,当日迎接宾客时,堂前阍者有登记,前几日我拖几位赴任的官员,向老家各带了两盒百年人参和白首乌,余下都在此处,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萦娘说时,从仓神台下取出几份清单,递与李君羡,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不一会,终是不放心,又折返回来,一丝忧虑划过凤眸:“你真要如此?”
“怕甚?”李君羡拉她近前,轻语道,“没钱如何为协儿娶妻?”
略作思量,萦娘长吐一口气:“那……那你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