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贤坊府中后堂那颗三人抱粗的银杏,少说了也有百年历史了,照理长到三人抱粗的树木,一般出现中心镂空,或是根底枯木逢春,乱枝丛生的情况。但这颗银杏长在府中,常年有奴仆清扫院落,不仅没有乱枝丛生的情况,就连主干也是实心的。
而武氏之所以只出价一贯,除了关内道、河东道的木材已被垄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此银杏偏巧长在后堂屋檐处,伐毁过程难免伤及瓦舍,并且此银杏高耸入云,一般伐木工不敢接活,只有武氏多年培养的专业伐木工才有胆量,这些费用都要在原本的价格中扣除。
若想抢过武氏的木材生意,此银杏平安落地,必可名声大噪,届时趁势而起,借助邹凤炽的财力,不用一两年,足以与武氏平分秋色。
话虽如此,毕竟银杏太过粗壮高大,不可小视,筹备了几日,终于将伐木所用的器材准备妥当,清和月的中旬休沐日,待萦娘清理出后堂内的陈设,李君羡唤来了杜怀恭等六小只,与尉迟宝琳等一众公侯子弟帮忙。
“前几日不还嚷嚷着要帮叔父伐了这颗银杏吗,怎如今一个个望而生畏了?”李君羡将成捆的麻绳、护具、三尺长锯,以及从军中借来的云梯等器材摆在众人面前,嬉笑道。
见状,萦娘上前劝道:“别难为一众小郎君了,你若真心要伐,我相州有位艺高人胆大的伐木工,择日我托人书信与父亲,请其前来就是了。”
“我来!”年轻朝气蓬勃的杜行如挽起袖子,挺身而出。
却见李奉诫哈哈一笑,朝高耸入云的银杏顶端指去:“你这小身板且不说能否伐下几股枝杈,可别上去被风吹去了蓬莱仙境!”
毕竟都是公侯子弟,六小只再生气,也不敢出言顶撞,好在近来众人都常来崇贤坊玩闹,互相熟悉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嬉闹中,李奉诫被架上了云梯,此前李君羡佯装病危后,府中奴仆将较低的枝杈都已经截去,云梯一直推了有两丈之高,比长安城大多楼阁高出许多,李奉诫咧嘴向下只看了一眼,腿脚已是不住发抖,抓住云梯顶端,任由底下众人嘲笑,誓死也不放手。
“快放下来,奉诫有恐高症,别一会摔下来了!”李君羡急声喝道。
闻言,脸黑如碳,身材异常魁梧,常被人误以为是敬德私生子,实则为夔国公刘弘基独子的刘仁实哈哈大笑:“何谓恐高,奉诫就是胆小!”
言罢,抬腿迈步,疾行如风,三五步已是登上了云梯第二阶,几个换手,来到顶端,将两腿发软的李奉诫顺着云梯放了下来。但见他也不用绳索,双臂一抱,脚下一蹬,犹如猴狲爬树一般,向树顶窜去,看得众人不由目瞪口呆。
夔国公刘弘基少时好结交轻侠之士,学得一身本事,投靠李渊后,常伴李二左右,出则连骑,入同卧起,俨然一位尽职尽责的贴身保镖,深得李二赏识。只是性格使然,贞观之后,刘弘基仍喜欢结交轻侠之士,不爱理会朝政,李二便进授其为辅国大将军,赋闲在家,算得上是一众公侯里最舒服的一位。
其子刘仁实与父亲如出一辙,喜欢结交轻侠之士,在一众公侯子弟还未与李义协交往之前,就已经和李义协是铁哥们了,此前李义协能在宣义坊挫败游侠马从义,便是借了刘仁实之手。
看刘仁实这身法,想必学不少他阿耶的真传,不倾片刻,已是爬到了密叶之中,不见了身影。
心切他的安危,李君羡忙急声呼唤道:“绳索护具未带,你爬上去作甚,欣赏长安风景吗?”
却听云端传来空明之音:“叔父还别说,树顶俯瞰长安,一览无余,煞是好看呢!”
“再不下来,今日可就没你饭吃了!”萦娘也是心切道。
“小心别被树枝刮了裤裆,夔国公可就你一个独子!”宝琳嬉笑着提醒,顿时院内哄笑一团。
片刻,密叶之中显现刘仁实的身影,众人忙将云梯稳住,却听刘仁实嘴里呜呜地不知在说什么,待其下了云梯,众人这才发现,其发髻上落了好大一块白色糊状物,一直从额间流至唇边,滴滴欲下,恶心非常。
“鸟屎!”李奉诫惊呼中,连退数步。
被鸟屎糊了嘴,刘仁实有口难开,惹得众人嬉笑不已,萦娘忙摸出绢帕为其细心擦拭:“人常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稍长些年岁的树木都凝聚灵气,更何况这颗三人抱粗的银杏少说也有百年,你等事先未行祭拜,便要砍伐,鸟屎只是小施惩戒,真若动手砍伐,还不知道出何岔子呢。”
这几人的父辈们都是刀枪剑戟杀出来的,岂会信神明之说,萦娘却是唯恐磕了碰了,没法向其父亲们交代,再者灵树随便乱伐,家中也容易招引灾祸,一番苦口婆心,众人这才同意由萦娘自己先行祭拜,几人与李君羡商议如何砍伐,才能不损毁屋舍。
原本李君羡去各坊内寻觅铁匠,想打造几个滑轮,然而任由他如何描述,甚至详细到画出具体结构图纸,长安各坊内的铁匠还是连连摆手,说是打造不出来。
于是便用了最古老的办法——借力!
堂前的银杏树顶端枝杈横生,每锯一截之前,以麻绳先将其主干捆绑结实,而后将麻绳套在下一截临近的枝节上,截断之后,由树下几人缓缓向下拉送,虽说可能伤及一些瓦片,却也不会损毁房屋。
幸运的是,几个小年轻一点就通,片刻便分配好了人员调配,却见李君羡指着银杏树顶端叮嘱道:“万事开头难,顶端细长,微风也能催动摇摆,仁实上去后,切勿小心!”
言罢,看了看西斜的烈日,又道:“我等都是第一次伐如此粗壮树木,无有经验,而且崇贤坊两侧都王侯府邸,殃及池鱼,叔父我也不好交代,我等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事成之后,叔父还要为你等摆宴呢。”
“摆宴就不必了,只要事成后,叔父对我等日后看管宽松些即可!”宝琳一摆手,近前耳语道。
“这不行”李君羡果断拒绝,“张帅昨日已与我言明,左右屯卫选拔就在秋收之前,这次应选之人皆为武官子弟,骑射不精者,勿论爵位,一律淘汰弃之不用。你等相比义协已然荒废多日,我正愁如何帮猪你等加紧训练,如今还敢乞求宽松,是想来年上元节诸位公侯回来时,屁股开花,游街长安吗?”
“这么快?”几人顿时不安起来,也如李君羡所言,京中武官子弟各个都虎视眈眈这次屯卫选拔,近来安善坊的教弩场已被上百名武官子弟临时占用了。
但见宝琳仍不死心,双眉下耷,佯装可怜,竖起食指:“就一天,就放开玩一天,我等立即投入训练,再也不为叔父添麻烦了。”
闻言,一群大小伙子竟然撒娇卖萌起来,摇头晃脑,扯动李君羡的衣袖:“好叔父,就一天,就一天嘛!”
确是被众人恶心道了,李君羡无奈摆手:“一天也行,只不过要有人随行照看!”
说时,走向六小只,捏捏近来因伙食提高,开始有了婴儿肥的杜行如柔软的小脸蛋:“我看……就由杜郎照看!”
话言未落,一群人蜂拥而上,嬉笑着将不知所措的杜行如围在当中:“哎呦!杜郎是吧,可否婚配?我等可认识不少官宦家中女眷,改日邀出去游玩,说不定还能促成一段姻缘呢。”
“胡说!杜郎长得如此俊俏,那些女眷定然抢着拖回家中,我等可要保护好杜郎。”
“是啊,是啊!杜郎阿娘肯定提醒过,长相俊俏的小郎君,行走在长安,可要小心。”
…………
众人七嘴八舌,犹如苍蝇在耳畔嗡嗡作响,李君羡不禁头大如钟,估计监管半年下来,自己早秃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