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制冬瓜肉丸汤的方法,与刘仁实精巧的刀工,着实让萧瑀眼前一亮。但到喷香诱人,嘴边涎水三尺落地之际,刘仁实亲自将烹制完成的两份冬瓜肉丸汤分别奉与阎立德,与姗姗来迟的卫尉卿,萧瑀想着自己出言指点,怎么也该有一份,却听刘仁实道:“崇仁坊地处繁华,小侄能于此安身立命,多亏赵国公庇护,余下这份肉汤,小侄可就趁热孝敬赵国公了。”
嘿!小小年纪,竟然学人过河拆桥,不是烹制前说好让老头子我品尝的吗?
萧瑀心念之际,竟莫名探手拽住了将要转身步入赵国公府的刘仁实,冬瓜肉丸汤险些洒了一地。
“萧公也想尝尝?”
刘仁实说时,大方将肉丸汤递与萧瑀,满是诚恳道:“虽说萧公坏过小侄生意,却也在小侄初入此道时,指点鼓励,这份肉丸汤就算是小侄一点心意,还望萧公笑纳。”
不对劲,不对劲!刘仁实嘴角微扬的狐笑让萧瑀感到一丝不安,以前从未听说过这小子还懂得烹煮手艺,怎就突飞猛进,能丝丝入扣,抓住我他老头子的胃口呢?
招摇过市,定然是招摇过市,想先抓住我老头子的胃口,日后再要挟我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还了他贴身侍卫的美差心愿。
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之深,还是那个老实巴交刘弘基的儿子吗?
“看来萧公还是信不过小侄烹煮手艺……”刘仁实一脸沮丧摇头叹息道。
“笑纳倒也可以!”萧瑀急声打断道,“只是你我有言在先,老夫花钱吃食,与贤侄乃是公平交易,事后不可再提其他任何条件。”
话音刚落,刘仁实仰天大笑,连段瓘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旁围观的几位朝奏官笑声更是让萧瑀心里发毛,只见刘仁实捧腹道:“萧公实在……过虑了,小侄于崇仁坊落定也有几日,若真有其他条件,何以诸位叔伯散班后,都前来为小侄捧场呢?”
人群的讥笑,让时宰的脸面有些难堪,只听萧瑀喏喏道:“身为公爵之后,荫泽在身,贤侄不会真甘心以此为营生吧?况且你阿耶也不会同意啊。”
却听卫尉卿言道:“萧公若是每日都能尝上一份儿子亲自烹煮的食物,还会怪罪其以何为营生吗?”
见机,刘仁实将冬瓜汤递在萧瑀踌躇的枯槁之手中:“萧公不必为小侄忧心,有诸位叔父叔伯捧场,待到小侄刘一手的名号打出去,小侄就在这崇仁坊买下地契,筑建一间可容诸位叔父叔伯散班后,欢畅之地,而后再调教几位细心庖丁,专门服侍诸位叔父叔伯,小侄便可抽身而出,做个东家,指不定还能将刘一手的名号,扬名至我大唐各州呢。”
“想得美!”萧瑀欣喜中撇嘴不屑道,“就凭你那点烹煮厨艺,火候还差得远呢。”
“这不,还要萧公不吝指点……”刘仁实诚然一拜,段瓘也是急忙紧随其后,拜道:“我二人无福为圣人分忧,还请萧公怜悯,不吝指教。”
“瞧瞧,老夫说甚来着,终究还是有所求!”嘴上叫唤频频,萧瑀手里却很诚实地端起冬瓜汤,细细品味。
“鲜!鲜呐!”
连声赞叹,萧瑀还不忘那日没吃到嘴的煎饺,却听刘仁实道:“今日没带鏊子,待到来日朝会时,再请萧公指点。”
于此耽搁多时,恐高老头心有不悦,萧瑀安慰了几句,便与众人道别,他这一走,朝奏官蜂拥一般挤在小推车前,全都一脸的嗷嗷待哺之相。
未过两日,朝会刚散,萧瑀心念煎饺,急匆匆赶去承天门一探究竟,刘仁实果真带来了铁鏊子,煎饺的焦香味,让萧瑀大呼过瘾,问起谁人给他出的主意,教他的烹煮技艺?
但见刘仁实自顾自语道:“在安善坊教弩场训练的那几月,李五郎每隔几日都会带一众公侯子弟协同下厨,算是劳逸结合,久而众人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许烹煮技艺。以刘一手名号营生,是看到邹氏花馍作坊奔走在各寺观的小厮身上穿着衣衫,才计生心来。”
“确是不错,有个营生在手,也免得出去惹是生非!”
当日三司会审弹劾李君羡时,萧瑀就看出点端倪,如今刘仁实与李君羡搭上线,即使佳肴再美味,他还是默默留了一心眼。
只是随着刘仁实每日层出不穷的佳肴,以及对他这个老头子胃口的把握,萧瑀心中的顾虑渐渐淡化,每逢散朝,或是日落散班,都回去光顾一下刘一手的摊位。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刘一手的名号,已然传遍朝奏官耳中,即使萧瑀不曾引客,也不断有新客人闻名前去光顾,刘一手的摊位更是越做越大,改由刘仁实晚间在崇仁坊服侍,段瓘午间在承天门服侍。
如此,糟老头们还嫌不够,要刘一手早间也顶风冒雪为他们准备食物。
“依了,依了!”
刘仁实口中附和,心里却暗骂:“尔等糟老头子真是不知我近几月所受之苦啊!”
广寒冬月,朝廷琐事渐少,恰逢初雪临幸长安,太极宫地处低洼,阴冷异常,政事堂内火盆啪啪作响,仍是暖不了几位宰相手脚。中午吃的羊肉汤面,汤凉了不说,面都坨了,萧瑀实在没有胃口,简单吃了几口,算是给了李二薄面。
或许李二也知晓这般宰相胃口养刁了,特意送来两份糕点,和一碗肉羹。暖了身子,萧瑀才有心思翻阅呈牒奏折,可一落座,圆润的肚囊竟然顶到了案几,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身体拖累,不由念起儿媳妇襄城公主言及:“近来阿公胖了许多!”
“都是该死的刘一手!”萧瑀心中暗骂着,齿颊却回味起昨夜在崇仁坊饱餐的铁锅读炖大鹅,那滋味实在太过诱人,自己当时连宰相的颜面都不顾及,一番撕啃之下,这才过瘾。
同样也是因为刘一手,这次萧瑀入相,与诸位朝官竟然相处地莫名和谐,极少再如以前那般冲突不断,反正意见不同,散班后坐在一起,吃一顿刘一手烹煮的食物,第二日所有的烦恼与冲突,都消散如烟,各个变得和颜悦色。
“不知近日刘一手有何新花样啊?”民部尚书近来繁忙,无暇为刘一手捧场。
“去看看就知道了!”刚擦完嘴的一位时宰道。
言罢,转身问萧瑀道:“萧公也一同前去吗?”
“自是!”萧瑀脱口道,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只是不断涌入的寒风,与窗外飘零的雪花让萧瑀又有所顾忌:“老夫年迈,体力不支,看今日雪势,恐这把老骨头有去无回,就不与诸位同道了。”
众人念的是佳肴,自是没放在心上,然而次日,萧瑀又心念念起来,问及昨夜刘一手有何新花样时,民部尚书却言:“刘仁实偶感风寒,昨夜未曾出摊。”
如此,一连三日,刘仁实都不曾出摊,连承天门前的段瓘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位朝奏官在肚里馋虫的驱使下,前去礼泉坊探望,段瓘经不住几人怂恿,同意次日一定与刘仁实一起出摊,这才打发了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们。
刘一手重新开张的消息恍如军情急报,不消半日,传遍长安,连掖庭的命妇们也欣喜若狂,次日朝会刚散班,数百朝奏官蜂拥挤出承天门,却迟迟不见刘一手前来,心中沮丧,不免咒骂段瓘、刘仁实言而无信。
胃口已经被养刁了,承天门旁的其他摊位早就转移阵地,众人失望之余,还是得先填饱肚子,这才想起,皇帝还未他们准备了廊下食,一个个又回身入了太极宫。
只见萧瑀拍着干瘪的肚囊,无奈道:“看来是要委屈你了!”
数百朝奏官漫步在太极宫的景象,可谓壮观非常,众人口中议论这刘一手的言而无信,同时也为日后五脏庙何去何从担忧起来,萧瑀跟在后面,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刘一手?”太府卿面色惊愕地指着太极门上迎风飘舞的飘旗。
闻言,众人抬头望去,果然,由阎立德亲笔而成的楷书刘一手正稳稳当当插在太极门的城楼正中央,飘旗后面那张黝黑的面庞,众人再熟悉不过,只是黝黑面庞一侧,却站了一位位头戴翼善冠,身着大裘冕的中年,正面色凝重地俯瞰一众朝奏官。
“陛下……万福!”走在最前面的几位朝奏官看清了面容,连忙下拜道。
这时,萧瑀再看那杆飘旗,终于明白,刘一手的留一手,是留在何处,数百朝奏官就被李君羡如此玩弄于鼓掌之间。
佩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际,萧瑀心中也默默盘算,如何为自己开脱,这次被李君羡一网打尽,可不是那么好脱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