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备库是近来加紧筑造而成，七十余平方内，暗黑无边，大门一关，只能隐约看清牛进达的脑袋左摇右晃。李君羡刚掌灯，为牛进达一口吹灭，悄声道：“此事不可为第三人知晓。”

“牛兄何时学会故作神秘了？”李君羡轻笑道。

话音刚落，只听牛进达一声长叹：“五郎有所不知，原本老牛我以为出征松州回来后，太子便不再纠缠，也确实，回来后，太子一改往日习性，并未为难我老牛，可延康坊却缕缕派人去我府，老牛我每次都是闭门不见。然而今载圣人于两仪殿招京中武官同庆时，还是提及了此事，说御史弹劾老牛我与延康坊走的太近……”

“那又如何？”李君羡打断道，“京中文武每日登临延康坊之人，比当朝宰相府邸还要热闹，牛兄前去向魏王问个福，理所当然，又何须在意御史闲言俗语？”

“揣着明白装糊涂！”

黑暗中，明显能感觉到牛进达的气息有所加重。倒不是李君羡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牛进达将要脱口之事，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戍卫玄武门是大事，在此之前，李二曾几次单独召见过他，询问可有举荐之人，李君羡一口咬死，当今京中，除了禁军统帅张士贵与卢国公程知节，别无他人，能堪当此大任。而这二人李二都有他用，这就等于告诉李二，他不想掺和此事。

这半年来，每逢他忙碌之际，玄武门都是由黄监门照看，原本黄监门初秋时节，就应该调任了，这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近几日朝会，就此事李二请一众武官议论，有人提议调外州武官范阳郡公卢承庆进京，也有提议迁在任监察御史高季辅为武官，此人年少时精通武艺，功勋不在李君羡之下，贞观落定之后，又潜心修习，才转任为文官，颇有不畏权贵之风骨，可谓是文武双全，接任玄武门非其莫属……

而牛进达为了躲避东宫与延康坊的纠缠，只能保持中立，如今想在长安保持中立，唯有如裴行俭一般，做李二的人。裴同学入职禁军之事已经泡汤了，以牛进达的功勋资历，唯一的选择，便是接手玄武门戍卫之责，如此，两宫才不敢随便拉拢纠缠。

经过牛进达多番走动，最终人选暂时落定三人，剑南道巡查大使李大亮、监察御史高季辅、左武卫将军牛进达。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那文武兼备的高季辅，也就是说，明日李君羡正式卸任玄武门，交还印符后，李二很可能敕令高季辅接手玄武门戍卫。而牛进达此番火急火燎赶来，无非是想李君羡交还印符之际，与李二举荐自己戍卫玄武门。

玄武门这个烫手的山芋，竟然在老牛眼中成了香饽饽，是否饮鸩止渴尚未可知，但李君羡决不能应下老牛的请求。

看出李君羡一直在打哈哈，牛进达一把钳住他手臂，颇有威胁之势：“眼下可只有五郎能搭救我老牛了，五郎可不能袖手旁观！”

“要不牛兄外调他州吧，何必常驻京畿两头受气呢？”

“不在京畿，何来功勋？”

瞧瞧，老牛果然是虽憨不傻，一语道破了如今大唐武官的希冀，那侯君集为何后来能屡建功勋，还不是常年巴结着李卫公，留在京畿，若不是李**迫，程知节、李积等人也不会赴任外州，京官的好处便在于此。

“可有找过张帅？”李君羡提醒道，当年李君羡本体能戍卫玄武门，还是张士贵从中举荐，后来薛仁贵戍卫玄武门，同样也是张士贵举荐。对于这位老臣之言，李二或许还能听得进去。

“找过！”牛进达叹气道，“张帅言，老牛我……老牛我担不起玄武门之重任，因此不能违心举荐。”

“那……卫公呢？”

“闭门不见！”牛进达脱口道。

“几位时宰呢？”

闻言，牛进达轻笑一声：“正是有几位时宰举荐，老牛我才能入选，可惜圣人一直紧抓军事不放，文官之言，顶破大天也就是个参考。”

“这倒难办了……”李君羡无奈道。

选择中立就是这般，遇事想寻人搭把手都难，不过，一旦立住脚了，任谁也动弹不了分毫，牛进达选择这条路确是之选，只是如今他的能力，就如张士贵所言一般，扛不起玄武门的重任，放李君羡坐在李二的位置，首选之人也不会是他牛进达。

“噌！”地一声，寒光凛冽，宝剑出鞘，随即地传来一声闷响，只见隐隐寒光之中，牛进达双手捧着一口寒意四摄的五尺长剑，递与李君羡：“此剑乃老牛我今载于松州力战吐蕃大军时，侥幸获得，月圆之时伴有龙吟之声，吹毛短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堪称稀世珍品。想来五郎也知晓老牛我使不惯长剑，昨日崇贤坊大宴时，便想送，以此剑好助五郎洛阳之行一路顺风，如今就此奉，还望五郎能看在当日与老牛我一同在东宫搭救太子殿下的份，为老牛我指条明路……”

“岂敢受牛兄此等大礼，快快轻起！”

借着一股子牛劲，李君羡怎么也拖不起他，只好伏身安慰道：“法子确是有一个，只不过实在太过冒险……”

“但说无妨！”牛进达急切道。

略作思量，李君羡叹气道：“为今之计，牛兄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顺利拿下玄武门戍卫一职。”

“如何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

“刘洎！”李君羡脱口道，“牛兄可认识新晋黄门侍郎刘洎？”

闻言，牛进达皱眉频频：“刘洎……好像是魏王府之人吧？”

何止是魏王府之人，那刘洎与魏王的老师王珪更是延康坊的两大谋士，这几载王珪老迈，凡是针对东宫李承乾，将李恪由蜀王改封为吴王，皆是出自其手。

而表面刘洎则一直以给事中的身份，待命太极宫，为李二出谋划策，整治六部，深得李二青睐，已于今年年初，升任为黄门侍郎。

但李君羡可以确定，李二是知晓刘洎乃魏王府谋士的，如此，由牛进达先表忠心于魏王府，鉴于近来延康坊备受冷落，魏王必然舍命拉拢。想来延康坊一众谋士也知晓玄武门这个重要职务，三位人选之中的牛进达若能当选，自是为日后提前布下一颗重要棋子。

却听牛进达疑惑道：“若有魏王亲自举荐老牛我，圣人定然会猜测老牛我乃延康坊之人，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诶！”李君羡一摆手打断道，“我又没说让魏王举荐牛兄。”

“哦？”牛进达更是迷惑了。

只见李君羡狡黠一笑：“牛兄也说了，魏王举荐之人，圣人必有疑虑，何不让魏王举荐三位人选之中，呼声最高的高季辅呢？”

“妙啊！”牛进达欣喜中几乎跳了起来。三位人选中，剑南道巡查大使李大亮只是李二拉出来衡量玄武门重任的标杆，唯有他与高季辅有得一争，若高季辅为李二怀疑，最终人选便只剩他一人了。

欣喜片刻，牛进达也意识到了关键，不禁道：“若是老牛我表忠心于魏王府，日后如何脱身呢？”

“这有何难？他日若魏王府以牛兄表忠心之物要挟时，牛兄大可抱起玉石俱焚之心，提醒魏王，或是直接去向圣人检举，魏王有不轨之心，若不然，何以要拉拢戍卫玄武门之守将呢？”

“有理，有理！”牛进达暗暗揣摩其中利害。

又听李君羡道：“牛兄放心吧，魏王比牛兄更为惜命，光脚何以怕了穿鞋的？”

徘徊片刻，牛进达一咬牙，诚然躬身一礼：“谢过五郎指点，事不宜迟，老牛我这就去延康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