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李贝特医生因为术后感染并发症导致的多器官衰竭,不治身亡。李慧代替奥古斯都教授,参加了他的葬礼。
葬礼过后,圣诞节就要到了。
李慧跟亚历克斯商量过,假期第一天的下午,两人一起飞往A国,同自己的好友玛丽一家共同度过这属于家人的节日。少年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除了跟在李的身边,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十二月二十一号,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力学所照例举办一年一度的联欢聚会。下午下班后,所有师生都会聚集在研究所一层的休息室,自带食材,酒水,共同DIY一顿大餐,直到不熬夜的教授们全部离开。
之后,精力充沛的学生们会相约一起前往市区内的酒吧,无拘无束地再狂欢一次,直到最后一个人都醉醺醺地倒下为止。
李慧对狂欢并不感兴趣,往年都会找个借口早早溜掉。但今年,狂欢派对是简负责张罗的,而简的论文还在她手里进行修改。因此那个富家小姐对她尤为热情,一路扯着李的胳膊,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凌晨两点半,派对依然在继续,李慧没有回家,也没能抽出时间给亚历克斯打个电话。
少年一个人留在家中,他守在客厅里,能看的电影看了个遍。他已经十分困倦,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一点多的时候,客厅的门被敲响过一次,亚历克斯急冲冲地奔向门口,拉开大门,屋外却一个人都没有。
接近凌晨三点,亚历克斯窝在沙发上,一阵一阵地打瞌睡。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少年一个激灵从沙发上摔了下来,从茶几上摸到手机,急忙按下了接通键。
“喂,是亚历克斯吗?”电话是李慧的打来的,声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他的神经瞬间紧绷,“李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她同事。李有点儿醉了。”
这通电话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充斥着电子音乐,男人笑声和女人的尖叫,他隐约听到了李含混不清的声音。
“你们在哪?”
“稍等,”噗地一声轻响,对面的话筒被人用手捂住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没法开车送这么多人啊,而且我自己也喝得不少,李慧说她有人接。”
“我当然担心李了,她是我朋友。”
“我跟人说话呢,你别拽我了。”
“不好意思,我们在拉丁区,圣丹尼街,”谈话再次中断,“你自己打车就是了,你又不着急走,打车也没几个钱。”
“圣丹尼街哪儿?”亚历克斯有些烦躁,不是说好的只是在研究所聚餐吗?怎么跑到酒吧一条街去了。
李现在跟谁在一起,她是安全的吗?
“啊,对不起,”听筒里响过一阵嘈杂的电流声音,“贝克一号酒……,喂?能听见吗?”
“我短信发你!”电话另一头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声喊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已经凌晨三点了,现在预约出租车根本来不及,他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就是地铁。
从家到拉丁区有两条线路24小时运营,2号线和3号线。不出意外,他在半个小时之内就能赶到。
胡乱披了件外套,确认钥匙带在身上,亚历克斯急匆匆地出了门。一路小跑着赶到最近的地铁站,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挤上了车。地铁里的信号时断时续,少年把手机提示音开到最大,每隔一会儿就要按亮屏幕,生怕错过任何消息。
来到酒吧门口时,亚历克斯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李慧正站在酒吧门口,倚在一个比她高出半头的金发女人身上。金发女一只手环抱着李的腰,另一只手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异装癖,变性人还是蕾丝边?
他在M区可见过不少这样的混球儿,最会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套近乎,然后趁着女人喝醉了,就借机上去揩油。
“你放开她!”一股热血涌上大脑,顾不上喘口气,亚历克斯冲到近前,一把推开那个金发女人,把李慧从她的怀里拉了出来。
金发女人踩着细高跟的红底皮靴,没站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你干嘛啊?!”
“你推我干嘛!”
李慧让凉风一扑,清醒了一点儿。
“亚历克斯?”
她瞪着迷离的双目注视着少年,反应了几秒钟,拽住了亚历克斯的胳膊,憨憨地笑出了声。一个不小心,她还打了个趔趄。
她身边的高个子女人和少年同时伸出了手,一人拽住了她的一条胳膊。
“你们不用扶我,我没喝多,站得稳着呢。”李慧一张嘴,一个酒嗝冒了出来。
“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同事……,简,我们今晚上开…开Party。”
“简,这是亚历克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该怎样称呼身旁的少年。
“我跟她住在一起。”亚历克斯补充到,依然警惕地看向李慧口中那个叫简的女人。
简扫了一眼拽着李的另一条胳膊不撒手的男孩儿,又瞅了瞅站得歪歪斜斜还一个劲说自己没醉的李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挑了挑眉毛,给了少年一个“你懂得”的笑容,松开了手,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亚历克斯的前胸。少年一把挥开了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头,倒退了两步。
简并不着恼,她盯着亚历克斯看了一会儿,脸上依旧笑嘻嘻地。
“可照顾好我的大救星,”简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迷迷瞪瞪的李慧,“亲爱的,到家别忘了给我发个消息。”说完蹬着她的细高跟,转身回了酒吧。
亚历克斯扶住了李慧,她就像一根煮熟了的意大利面,软趴趴地,没有自己站好的力气。少年从背后揽住她细瘦的腰身,把她整个人都轻轻笼罩在了自己的怀抱中。
风很冷,李今天穿得有些单薄。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酒醉的酡红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在他眼里一直很美,有距离的美。而今晚,她身上少了一分距离感,多了一分的诱人气息。
喝醉的她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戳,她那可爱的面颊就会溢出甜甜的汁水。
李慧微微仰头看向环抱着自己的少年,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在酒吧霓虹灯的映照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她的嘴巴半张着,散发出切开的青柠檬混合酒精的味道。
她多半刚喝了莫吉托。
“我没有喝很多,就一点点而已。”她嘟嘟囔囔地解释着,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了亚历克斯身上,“我能自己走,”她的手软软地推在他的肋间,“你不用管我。”
“我知道,你能自己走。”
“你不许批评我。他们都要人送的。我还能自己走。”
她嘟着嘴,微微皱着眉头。看向亚历克斯的时候,从眼睛里流露出蜜糖一般甜美的笑意。喝醉了的李慧,褪去了理性铸造的铠甲,展露出孩童似的幼稚和天真。
“我不批评你。你做什么我都不批评你。”少年紧紧搂着李慧,扶着她的腰肢,配合她的脚步,渐渐放慢了步伐。
怀抱里的温度和触感,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少年的脸上有些发烫。他的手不敢用力,却也不想松开,因此很快就酸了,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亚历克斯握了握拳头,发现自己的手指尖冰凉。
叫个车?算了吧,要等很久的。而且,他想这么扶着她,多走一会儿。
两人一路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李慧完全变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她时不时地轻轻戳亚历克斯一下,少年低下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就扭过脸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脸上却挂着隐藏不住的笑意。
直到上了地铁,坐在座位上,她终于安静下来。李慧把脑袋靠在了亚历克斯的肩头,闭着眼睛打瞌睡。她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时不时轻轻眨动着。
少年的肩膀还有些单薄,尚没有男人的厚实感,李慧的脑袋时不时滑下来,亚历克斯就揽住她的肩膀,用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下巴。
地铁驶入M区,到达巴托雷姆站时,一个穿着警察制服,套着荧光背心的白人壮汉上了车。
“所有人下车,2号线暂停运行,大家尽快出站。”
“为什么?”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披着破大衣,半躺在座椅上的黑人坐了起来。他在两站前刚刚上车,很明显,这个流浪汉并不想放弃自己今晚的安身之所。
“哪儿有那么多问题,前面有情况,不关你们的事,赶紧下车。”警察边向前走边挥舞着胳膊,驱赶着为数不多的乘客。路过黑人身旁时,他一只手按在了腰后,亚历克斯从他的背后看见他摸住了枪托。
“赶紧下车。”白人警官明显不耐烦了,他盯着正在慢吞吞穿大衣的黑人,眉头紧皱。
少年没有继续停留,他轻轻摇了摇李慧,叫醒她,拉着她走出了车厢。
整个车站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出事了,又有人掉下站台了吗?
半年前,也许是这一站,也许是下一站,一个醉汉大半夜失足跌了下去,地铁驾驶员没注意,直接开了过去。那个醉汉最后碎的得用铲子才能铲起来。
亚历克斯搂紧了李慧,加快了脚步。
走出地铁站,三四辆警车停在路旁,一群带着金链子穿AJ的家伙双手抱头,在柏油马路边跪成了一排,周围站着七八个手里握枪的警察。
亚历克斯已经明白了,不是意外事故,今天晚上是帮派的事儿。
这可比一个意外死亡的酒鬼要麻烦得多。
他有些后悔自己因为步行距离短而选择了2号线。现在他们只能徒步走过三个路口,到最近的布雷顿站去换乘3号线。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现在是凌晨三点一刻,在这个时间,走在M区的街头并不明智。
他太熟悉这里了,也太清楚可能发生的一切。
如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那一切都好说。
可还有李慧,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李慧。
他该怎么办?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