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慧从床垫上醒来的时候就感到了一阵头痛。不仅仅是头痛,自己右手一根手指头也痒酥酥的疼。
她从被子里伸出胳膊,对着透过窗帘的阳光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手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怎么划得?她不记得了。
她习惯性地去枕头底下摸手机,没摸到。抬眼去看对面墙上的石英钟,一看表,吓了一跳。
现在是十二点半。中午十二点半?
她一把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昨晚上根本没换睡衣。身上那件衬衣已经被揉搓地皱皱巴巴的了。她猛地坐了起来,又吓了一跳。
亚历克斯!他昨晚上竟然在她的房间里睡得觉!
这孩子,把他的被子扑在了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扯了一条毯子盖在了身上。也许是因为冷,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
幸亏暖气够足,要不然非得感冒不可。
自己昨晚上都搞了些什么事?
李慧有些懊恼,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听简的话,那个大小姐,灌人喝酒实在是有一套。
她环顾四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拖鞋,于是干脆光着脚踩在了木地板上。她蹲下来,摇了摇熟睡中的少年。亚历克斯半眯着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塞回了毯子里。
“醒醒,好孩子,别睡了。”
“再眯五分钟。”少年的声音被闷在毯子里,瓮声瓮气的。
李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扯过自己的被子,盖在了男孩儿身上,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儿。
“就睡五分钟,一会儿叫你就得起。”
亚历克斯含混地答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就把李慧刚掖好的被角给踢开了。
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终于在客厅沙发上发现了自己昨天穿的外套。她掏了掏口袋,果然手机还在口袋里。
之前没开封的防狼喷雾,盖子怎么敞开着?
李慧不小心摸到了喷口,摸了一手的辣椒水。
疼!
她一手抓着手机,急忙冲进厕所先洗了个手。
坐在马桶上,李慧按亮了手机屏幕。全都是简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短信,奥古斯都教授发来的,提醒她多穿衣服,说A国中部下大雪了,很冷。
再冷能有高纬度的加国冷吗?教授也是老糊涂了。
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回二楼洗了个澡,就回到房间叫醒了亚历克斯。
少年抱着被子盘坐在地板上,像个木头人似的,愣了好久才爬了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下楼直奔厕所。
李没时间关注起床后的少年,她正忙着准备两个人的早午饭。
她把冰箱里最后的食材都翻了出来,炖了一大锅,下了点儿面条,打算凑合一顿。
亚历克斯坐在马桶上,撩起了自己的裤子。
果然,小腿上青了一大片。他昨天在梦里都觉得小腿疼。
匆匆冲了个澡,等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赶紧吃,吃完赶紧收拾东西。咱俩两点半就得赶到机场。”
“哦。”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李慧头都没抬,递过去一杯温水。
“先喝水。”
亚历克斯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每天早上饭前一杯温水,这是李慧的规矩。
吃过饭,收拾好行李,等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距离起飞还有五十分钟。等到办完托运,走过安检,坐到挤挤巴巴的经济舱时,刚好下午三点四十分。
这是亚历克斯第一次坐飞机,也是他第一次出国。李慧把靠窗户的位置留给了他。
他们搭乘的是波音公司的一架支线客机,只有两列座椅,每列三个座位。李坐在中间,一边是亚历克斯,另一边挤了个白人胖子。
宿醉后的李慧十分困倦,屁股挨到座位的那一刻,她就打盹了。
少年倒是十分兴奋,他凑在舷窗前,紧紧盯着地面上来来回回的机务。起飞的时候,他拽了拽李慧,让她看飞机展开的襟翼。
李慧笑了,“增加升力用的,你等降落的时候看,它还会再打开一次。”
“没它飞不起来吗?”
“飞不起来。”
“你就是做这个的吗?”亚历克斯很好奇。
李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我算是做这个的。”
她的研究方向跟高升力装置也算沾点儿边儿。
少年注视着李慧,眼睛里第一次展现出崇拜的神情。他没想到,李每天做的那些看着就枯燥的事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很快,飞机不再爬升,开始平飞进入巡航阶段。舷窗外的除了天空和云层还是天空和稀薄的云层。李慧撑不住已经睡着了。少年一个人有些无聊,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降落的时候,反而是李先醒了过来,她戳了戳少年的胳膊,让他看再次打开的襟翼,和张开的扰流板。
飞机落地是在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
两个人拖着行李走出航站楼的时候,玛丽正举着纸牌子等在出站口外。
看见李慧瘦小的身影,丰满的棕发姑娘激动地跳了起来。她用力地挥着手,生怕李看不到她。
“这儿!我在这儿!”
李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看见玛丽,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玛丽更漂亮了。她烫了卷发,大约是丰了唇,整个嘴巴厚了一圈。即使穿着冬衣,依旧前凸后翘。她是典型的A国甜心类的美人。
玛丽三步两步冲到近前,从李慧手里接下了行李箱,单手拎着塞进了她那辆雪佛兰的后备箱。亚历克斯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看着玛丽熊抱住娇小的李慧,然后在她的脸颊上使劲儿嘬了两口。
李乐呵呵地从棕发美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把少年拉到了玛丽的面前。
“亚历克斯。”
玛丽笑着扯过少年的手,像要跟他较劲似的,用力地握了握。
“玛丽,李慧肯定跟你提起过我。”
没有,李慧没跟他提过。他一点儿也不想认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三个人上了车,李慧被玛丽拽着坐到了副驾驶。亚历克斯一个人呆在后座,跟两个人的旅行包还有玛丽堆在后座上的一大堆杂物作伴儿。
车开了一个半小时,前座的两个女人就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个半小时。少年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左手托着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只有车内还亮着些许微光。透过玻璃,除了他自己反射的倒影,亚历克斯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就是不想看到那两个喋喋不休的女人。
李慧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是安静而内敛的。她绝对不会仰着头,咧着大嘴,笑得像个疯子。
但玛丽明显不打算放过坐在窗边独自忧郁的少年,她隔两分钟就要叫他一下。有时候是打趣他,有时候就是单纯地叫叫他的名字,然后逼着李讲他干过的糗事。李讲得绘声绘色。
最后,亚历克斯自己也笑了。
到教授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胖胖的奥古斯都教授和他圆润的太太已经等在了门口。
李慧一下车就冲上去,抱住了两人。当然,她胳膊不够长,没办法一把搂住两个胖子。
奥古斯都夫人摸了摸李的脑袋,拍了拍她的后背。
亚历克斯跟玛丽拎着行李箱,面面相觑。那一瞬间,少年觉得,这个疯女人也许可以做朋友。
圣诞假期的第一顿晚饭是难以想象的丰盛,以及单调。黄油烤鸡,炭烤香肠,油炸脆肠,水煮白肠,烟熏肠,萨拉米香肠还有鸡肉沙拉,水煮豌豆以及一大坨拌了香肠丁的土豆泥。
晚饭后,奥古斯都太太和玛丽,李慧一起收拾餐具。亚历克斯自告奋勇承包了擦桌子的工作。胖胖的教授一个人端着杯子,躲到了客厅的角落里。
玛丽走出厨房,拉着少年去二楼看他的房间,还蹑手蹑脚地带着他,溜进了教授的卧室,从衣柜里翻出了他精心准备给亚历克斯的圣诞礼物——带手柄的新款游戏机。
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把没开包装的游戏机按原样塞回了衣柜里。
一楼,李慧走到客厅的角落,拽住了正在看手机的教授。
“谢谢您。”
教授拍了拍李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我应该感谢你。”
“那孩子知道了吗?”
“我还没跟他说,但他不可能一直…….”
奥古斯都教授点了点头,“我明白,但你得告诉他。”
“他是个好孩子,他会理解你的。”
李慧摇了摇头,她不确定亚历克斯会不会同意。如果他不同意,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救助中心那边?”
教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他的手又开始发抖了,他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扭过脸去,抿着嘴,停了很久,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手续我都清楚。”
他想起了休,他的儿子,休。
如果休还活着……
李点了点头。
亚历克斯被玛丽拽着,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李慧发现了少年的目光,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入夜,李慧跟玛丽挤在一张床上,两个女孩儿好久没见面,关了灯也睡不着,就一直在聊天儿。
亚历克斯一个人一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他也失眠了。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想。
奥古斯都教授和太太的房间依然亮着灯,教授小声地跟太太说了些什么,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泪水就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低低的哭了起来。